沈姝身陷歸雲樓風波的時候,謝府發生了一件大事。
這幾日謝紹甯未來給何氏請安,何氏以為他忙于準備科考,也未在意。等到今日命人給他送消暑的甜羹時,她才得知,自陳禦史家事發那日,淋了雨的謝紹甯失魂落魄回來後,便一直将自己關在房中,哪裡也沒去。
沒去見沈姝,也沒去國子監。
一向最為沉穩勤學的人,忽然發生這樣的異狀,何氏大驚失色,連忙去了謝紹甯院中。
謝紹甯将自己關在書房内,不學,不動,甚至鮮少吃喝。幾日下來,他清俊的臉憔悴不少,下巴處冒出青色的胡茬。
消沉是有的,但他也在思考,思考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于立業,自然是進士登科,前程似錦,兼濟天下,萬人景仰;于成家,也該是如花美眷,知冷知熱,子孫繞膝,開枝散葉。
他所求的,看起來多,可化繁就簡,也不過稱心如意四個字。隻是,如果此刻他連沈姝都護不住、求不得,又談何稱心?他連眼前之人都抓不住,又何必空談以後,好高骛遠?
或許人不該太貪婪,既想要富貴妻子,又想要貼心紅顔。沈姝的一巴掌讓他明白,如果他心有雜念,就會失去眼前最重要的東西。
他不想失去沈姝。對自己所愛之人負起責任,才是大丈夫當為。
此時他依然認為,沈姝打他一巴掌,并未絕情,而是因為怨氣。她在這府中受了頗多委屈,卻因為心善、守禮,也因為不想讓他操心,而屢屢選擇隐忍,而他呢,卻還心有旁骛。沈姝幽怨積累得多了,有朝一日朝他這個親近之人爆發,也是理所當然。
是他沒有護好她,還心思不純,動手動腳,挨一下打也是活該。
既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謝紹甯終于站起,命長随打來水洗漱——他要去和自己的父母談判。
何氏才進謝紹甯院中,便被謝紹甯的侍從請了回去,讓她在正院廳中稍等。府中大事,自然是謝朗做主,今日他休沐,也被從妾室院中請回了正院。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中堂之下,彼此都預感到有不尋常的事将要發生。
謝紹甯打點妥當,姗姗而來。他确實同夫妻兩說了極不尋常的一句——他要娶沈姝為妻。
平日謝朗對沈姝心壞歉疚,總是多多維護,可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地拒絕。沈姝不可能配得上謝紹甯。拆散她和謝紹甯,固然對不起自己的原配妻子,可他更不想耽誤謝紹甯的前程,對不起謝氏的列祖列宗。
起初是好言相勸,然而謝紹甯打定主意絕不更改,于是勸告變成争吵。謝朗氣得面紅耳赤,謝紹甯的目光卻更堅定了些。他冷冷道,“如果父親執意不許我娶娉娉,那我便不參加殿試了。眼前目标都無法實現,我又何必好高骛遠,要什麼遠大前程。”
“啪”的一聲,謝朗狠狠甩出了一個巴掌。謝紹甯臉頰通紅,抿了抿唇角血迹,眼神卻毫不退讓,“我說到做到。”
謝紹甯平生第一次反叛,便鬧到如此地步。謝朗氣得呼吸不暢心口絞痛,最後打發逆子去跪祠堂。
謝紹甯走後,何氏一邊撫慰謝朗,一邊提醒道,“先别急着生氣,科考在即,得先将邵甯穩住,再将那沈姝嫁出去才是要緊。你趕緊想想,可認識什麼合适的人選。”
宗正卿那邊情況不明。他們廣撒網,總不至于一條魚都撈不到。
何氏一時未告訴謝紹甯,關于沈姝對他毫無兒女之情的事,一則她冷靜下來,覺得沈姝興許是說的氣話,乃至欺騙她的話,二則刺激了謝紹甯,惹出什麼亂子便不好了。
還是先暗自給沈姝物色夫婿才好。
蕭玦特意放慢了速度,才将沈姝與折柳這兩個傷患,從最近的東北角門,帶入靖王府。
這是沈姝第二次進入這府邸。上一次時,她是作為一具屍身、一支簪子,被蕭玦抱在懷中,用馬車運進來的,什麼也看不到。這一次她卻是自行走進。
一切與想象中一樣,造型考究的假山巨石,用料奢華的雕欄廊柱,齊整而闊大的青石闆路,一直綿延向前……
不過沈姝無心欣賞,畢竟折柳傷勢不明。她軟聲與蕭玦商量道,“王爺,我的婢女還傷着,能否借一個地方給她看診。”
正好岑文一瘸一拐地迎了過來,先是看了看蕭玦,而後看看沈姝,目光從狐疑,逐漸變成了然。
有官職在身的長史,給蕭玦行過禮後,竟然給沈姝這個平民也行了禮,“沈姑娘。”
沈姝連忙還禮,“岑大人。”她有些疑惑,怎麼幾日沒見,岑文身上就帶傷了?但此刻顯然不該詢問。
蕭玦指了指沈姝,吩咐岑文道,“就近給她們安排一間房子休息。”
岑文恭謹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