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了攥指節,從容平靜地回過身。
驚雷乍響,蜿蜒慘白的電光劃破昏黑,豆大的雨點驟然砸落。
*
漫無止境的黑暗與寂靜中,時間是最無法估量的。
棠瑤似乎陷入了極為長久的夢境,夢中有幼小的女孩騎坐在男人的肩頭,手指着遠方紅日興奮大叫,恍惚間意識到那應該就是自己與父親最後的一次相聚。
忽而又是震怒的咆哮,呼嘯落下的竹條,母親聲嘶力竭的哭泣祈求,以及,打翻粉碎的金魚缸,和那一把沾滿鮮血的尖刀……
她周身抽搐,心髒被猛地揪緊。
驟然一擡臂,卻撞到了極其堅硬的東西,令她驚痛間睜開了眼。
舉目無光,一片漆黑。
滞悶感撲壓而至,她用力呼吸了好久,才漸漸清醒過來。一陣茫然後,忽然記起自己之前飲下了鸩酒,然後,應該是被……
恐慌感頓時席卷心頭。她掙紮着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果然被困在了狹窄的空間,身上還包裹着厚重的衣物。她拼命舉起雙臂,上方那沉重的棺蓋紋絲不動。
——自己明明還活着,卻被關進了棺木?!
棠瑤奮力砸着棺蓋,叫喊起來。她隻希望周圍有人能聽到呼叫,然而嗓子都快叫啞了,外面竟連一絲聲音都沒有。
不詳的感覺越來越濃重。
她拼盡全力去推棺蓋,直至指甲都将折斷時,終于,感覺到了緩緩的移動。
咬緊牙關最後一使勁,随着沉重的聲響,棺蓋竟然翻落在地。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抓住棺木邊緣,吃力地坐了起來。
然而四周還是茫茫漆黑。
棠瑤虛弱地趴在棺木上,又叫喊了許久,空曠寂靜中,唯有回音來回飄蕩。
——這裡不是宮殿。
棠瑤的心更涼了幾分。
搖搖晃晃爬出棺木,身處無盡黑暗中,她隻能極為緩慢地往前挪動。一不小心,撞到了堅冷的物件,跌扶的時候,才發覺那是另一口棺木。
她的手猛然收縮回來,不由自主連連後退,卻又撞到其他棺木,一具,兩具,三具……
她在黑暗中慌不擇路,踉踉跄跄中觸到了冰涼的石壁,不知怎的,須臾間,有微弱的光亮晃動而生。
慘淡光焰下,二十四具棺木黑沉沉排列如陣,除了她逃出的那一具之外,其餘皆死寂如常。
“還有人活着嗎?”她絕望地喊着,耳畔響起的隻有自己的聲音。
灰白的石壁間,燈火搖搖欲墜。
她辨不清方向,隻是沿着石壁倉惶奔跑,終于望到正對着棺木之陣的前方,有一道石門。
“放我出去!我還沒死!”她倉惶撲過去,用力推那厚厚的石門。
冰涼的石門紋絲不動,棠瑤癱坐在地,大口呼吸了幾下再次發狠,終于将其推開了一小道縫隙。
咔咔聲響幽遠飄蕩,更濃郁的黑暗撲面而來。
*
潮濕氣息如蛇蟲蔓延,她戰戰兢兢踏出一步,忽聽得嗤嗤數聲響,兩列幽黃燈焰由近及遠倏然亮起,晃照出狹長不可測的石道。
前方如黑洞,不見光亮,更不知盡頭。
她渾身發抖,正猶豫憂懼之際,背後那石門一陣顫動,竟不知為何猛然關閉。還未等她回過神來,原本幽寂的石道上方忽傳來隆隆聲響,宛如驚雷滾動,巨輪碾壓。
棠瑤驚吓之下,不顧一切地往前飛奔而去。
巨響不絕,回聲震蕩,她真的感覺整條石道甚至整個陵寝都要崩塌了,卻看不到任何希望。
亡命奔逃中,忽而腳下一沉,竟不知踩到了什麼機關。緊接着,又是數聲怪響,兩側石壁間竟伸出面目可憎的獸頭,大張的口中噴湧出銀灰色的“泉水”。
棠瑤倉惶中愣怔一下,繼而馬上反應過來,那想必是要緻人喪命的水銀,急忙以長袖捂住口鼻,發瘋一般往前逃命。
刺鼻的氣味很快彌散,銀灰泉流沿着狹窄石道追逐湧動。她一路逃,一路又聽嘯響連連,一支支鋒利長箭自壁間攢射而出,緊貼其肩膀飛過,頓時令她血染白衫。
她甚至都不及細想,忍着痛踉跄再奔。血從肩膀直流下來,她的腳步淩亂而虛浮,又一陣箭雨來襲,她隻能飛撲在地,在水銀泉流中掙紮着向前。
求生的欲望讓她不想放棄,隻是再一次奮力站起,還未逃出多遠,已覺頭暈眼花,渾身無力。
而就在此時,模糊的視線中,就在正前方,似乎出現了又一道巨大的石門。
她急促地呼吸着,捂着鮮血淋漓的肩頭,拼了命撲向前,撞在了那冰涼石門上。
棠瑤喘息着回望,水銀泉流越積越深,已快要将其雙腿淹沒,而自己頭腦越加昏沉,隻怕不出一刻就要喪命在此。
“開門……”她下意識地哭求出聲,竟摸索不到任何縫隙。絕望之下,隻能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用未受傷的肩膀抵住石門。
雙足緊蹬地面,雙膝磨得生疼,在她不甘的哭喊中,又一波箭雨飛射而來。
随後,轟然一聲,石門竟就此翻轉。
棠瑤在天昏地暗中,跌進了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