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黑暗中,有透着草木清香與雨水濕意的風拂過臉頰,像是一阙幽幽安魂曲。
她在半昏半睡中,也不知那人背着自己走了多遠。隻覺過了很久很久,他才停下腳步,将自己放在了地上。
草木濕潤,撲鼻的泥土氣息萦繞四周。
——怎麼,這裡不是皇陵嗎?
棠瑤想要出聲,卻隻發出艱難的咳喘。
對方略微停了停,很快離去,唯聽草葉沙沙,腳步匆匆。
她害怕起來。
又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再次由遠及近而來,似乎還是剛才那個人。
她顫着唇,努力啞聲問:“陛下……是你嗎?”
那人卻沒有回應。
随後,傳來了奇怪的聲音。沙沙的,沙沙的,一起一落。
棠瑤辨聽許久,才覺得像是有人在挖掘泥土。
沙沙,沙沙,揚起又落下的泥土,灑在草叢間。
她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了,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吃力地睜開了眼睛。此時正是深夜,雲層厚郁遮蔽月光,隻隐約見自己果然身處草叢,不遠處正有一人背對而立,似是在望着什麼。
“陛下?太上皇?”草木掩映,讓她根本無法看清對方,隻能戰戰兢兢問。
那個人還是沒有出聲,也未曾回頭。
夜風寒涼,他就獨自站在叢生野草間,出神地望着那一抔黃土,随後,撩起衣衫下擺,跪了下去。
一跪一叩首。虔誠又凄怆。
繼而輕聲發笑,聲音如十四五的少年,卻隐含寒意。笑猶未止,他忽又起身,高揚起手中石塊與棍棒,大力敲擊着。伴随着堅冷的撞擊聲,他就在這寂靜暗夜裡,放聲吟唱。
那聲音年少青澀,曲調偏又悲怆蒼涼,一聲連一聲,刺破心扉,滌蕩魂靈。
然而棠瑤卻連一個字都聽不懂,那好像,不是中原語言。
寒意讓她呼吸困難,恐懼至極。
少年悲聲大作,狀若瘋癫,忽而抛去手中石塊與棍棒,霍然回身,朝着她走來。
不斷晃動的野草遮擋住了他的面容。
他一下子拽住了她的腳踝,一言不發地,将她往前拖去。
棠瑤驚懼不安地掙紮驚叫,卻掙不開他的掌控。
前方就是那高高的土堆,以及……她最終被少年用力抛進了新挖出的墓穴,泥土不斷滑落在身。
她嘶聲叫喊起來。
這才明白,方才他是做什麼,唱什麼。
那應該是送人歸西的喪歌。
她瘋狂地想要爬出來,手指摳進了泥土,滿是創傷的身子卻不聽使喚地往下滑。
哭求、咒罵都不管用,他躍下墓穴,從後方緊緊抱住她,竟是要與她一起躺下。
“放開我!”棠瑤嘶聲哭着,攥着斜上方泥土間露出的樹根,拼死也不肯屈服。少年卻更用力地環住她的腰,要将她拖拽下去。
“你要幹什麼?!你這個瘋子!”她在絕望之際,發出無奈哭喊。
粗重的呼吸忽一止,他的手指不住顫抖起來。
也就是在此之後,體力不支的棠瑤再次昏迷過去。
*
白晃晃的光亮讓她漸漸恢複了意識。
清悅的鳥鳴聲時遠時近,時高時低,歡鬧跳躍。
她艱難地側過臉,睜開了眼睛。
天際朝霞吐燦,雲絲漫卷,盡染錦繡。遠山橫亘,于霞光間朦胧卧出沉靜側影,漫山遍野木葉輕舞,金黃蒼翠相間相織,起伏如波。
恍如隔世,又似再生。
棠瑤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還活着,她忍着劇痛,吃力地撐坐起來。
手腕腳踝都已扭傷,滿是青腫淤痕,一身大殓宮妃華服淩亂不堪,盡是污漬。
自己分明是真的經曆了死裡逃生,可是,現在周圍卻隻有高低不一的樹木,并無叢生的野草。她茫然四顧,随後,望到了不遠處蒼翠古柏下,倚坐着的那個人。
棠瑤卷起長裙,跌跌撞撞地,往他走去。
深秋的晨曦輕輕覆下,褚雲羲倚靠于樹下,安靜地閉着雙目,像是昏睡了一般。
先前在皇陵中的那一身銀甲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他隻穿着朱紗領素白紗的中單,通透玉簪橫貫黑發,紅纓垂墜,似落花絲蕊。
沉靜得似乎什麼都沒發生,卻又含着極度的疲憊。
她怔怔站了一會兒,小聲喚:“陛下?”
晨風掠過,金葉婆娑。他眉間輕蹙,緩緩的,睜開了清潋幽冷的雙眼。
一瞬寂靜。
“你……”褚雲羲略顯迷惘地看着眼前這衣裙不整、長發半落的女子,又環顧周圍,愕然道,“朕為何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