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馬嘶,車輛停靠路邊,她微微撩起簾子,見褚雲羲側身向行人打聽着什麼,過了片刻,他又揚鞭繼續前行。
“您到底要去哪裡?”棠瑤提心吊膽問道。
“北安門。”他頭也不回,隻望着前方。
棠瑤驚駭道:“是紫禁城宮門?您就算不想想我的安危,也要替自己打算一下啊,剛剛在城門口生事,惹來官兵追捕。原本您的經曆就不會被人相信,現在再去宮門口,那人家還能放您進去?”
“我沒那麼莽撞。”他沉着臉,似乎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棠瑤頓滞一下,不甘心地問道:“那您到底要去宮門那裡做什麼?”
“很多事情,需得先問個清楚。”
棠瑤怔了怔:“比如?”
褚雲羲擡起下颌,輕輕呼出一口氣:“五十七年前的舊事。”
*
地安門乃皇城北垣正門,隔着甚遠便可望到恢弘景象。
闊道通天,值樓延展,中間兩小一大的城門皆是朱漆金釘,巍巍赫赫。因其内便是大内禁廷,這四周全無俗民往來,唯有神風凜凜的鐵甲衛士持刀而立,令人望之生畏。
褚雲羲慢慢将馬車停靠在道邊樹影下,坐在車頭望着遠處的地安城城門。
寬大帽檐擋住了陽光,遠處赭紅橫延,煊赫沉肅。原本在他看來,宮城隻為了隔絕侵擾,拱衛紫宸,如今這橫亘紅城與巍峨宮門卻将他阻隔在外,不得入内。
着實可笑又可悲。
他褚雲羲的皇城分明伫立于江流奔湧青山掩映的金陵古城,那裡春暖杏花開,夏涼流螢飛,秋來谷金澄,冬臨微雪簌。
紫金山層巒蒼翠,秦淮河潺潺宛轉。他以為定都于金陵的皇朝必定國祚綿長,誰能想到噩夢醒來,一夜間天翻地覆,就連國都亦被遷移至此。
千裡之外的北平府成了現在的國都,天高地遠,風塵揚揚,就連每個人說話的口音也完全變了樣。
褚雲羲盯着那緊閉的城門,半晌沒有出聲。
棠瑤同樣透過簾子望着那城牆,心緒亦難言複雜。不久前還在宮中焦灼不安,誰能料到事情突變,一夜間入了陵寝又莫名出來,如今她不得不躲在車中,唯恐被皇宮中出來的人發現。
“你可知道内監何時會出來?”褚雲羲忽然低聲問。
“内監?”棠瑤撩起簾子一角,偷偷問道,“您要找他們做什麼?”
“誰讓你白白在宮中待過,卻一問三不知?現如今隻有向這些人才可能打聽到宮中舊事。”
棠瑤恍然:“也對,京城百姓也未必真正了解宮中事情。陛下是想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若能再問到當年朕的舊部還剩哪些,也好定下下一步安排。”褚雲羲揚了揚下颌,朝着宮門道,“方才問過行人,北安門内就是内官監、司禮監等處。朕在南京時,内監們會持腰牌出入宮城辦事采買,卻不清楚這裡的規矩……”
棠瑤明白過來,卻不由沉了沉眉:“我在長春宮的時候,确實聽說過内監有時候會出去采買,還會幫宮女們捎帶東西,但要問到底哪一天,倒沒有準數……”
“……就知道問你也是白費。”褚雲羲喟歎一聲,調轉馬頭往回行了一程,見道旁有分岔出去的巷子,便将馬車駛了進去。
“要在這裡等?”棠瑤倒沒在意他的态度,隔着窗子問。
褚雲羲隻應了一聲,悶悶地屈膝踏在車闆上,隻遙望城門,再也沒說話。
這一等卻等了許久。
之前從右安門奔逃過大半個北京城,經過改裝換車,來到此處已花了不少時間。棠瑤一直以來緊張了許久,現在才稍稍得以停歇,這才想到自從被強行送入陵寝後,直至現在一天一夜竟是粒米未進。隻在進城途中,承蒙老漢好心相贈,吃了兩個山果,否則怕是早就要餓昏了。
雲移影動,日光漸淡,就連守城的鐵甲衛士都輪換了班次,城門卻始終沒有開啟的迹象。
她又餓又渴,渾身無力,伏在窗邊,卻又不敢出聲。正恍惚之際,忽聽得遠處數聲沉響,不禁精神一震。
透過紗簾,果見那北安門右側小門已經打開,有一名身穿素服的内侍肩後背着竹筐,正往這邊行來。
褚雲羲亦盯着那個身影。
眼見那人漸漸走近,他盤算了一下,很快撩起簾子鑽入車内。棠瑤沒想到他突然闖進,驚愕之下往後一退,他卻冷淡地看了看她,低聲道:“朕隻是不想被他們注意到!”
她靠在角落恹恹無力,也沒心思與他較勁。
褚雲羲并不在意她的異樣,隻是隔窗注視外面,直至那内侍背影即将消失于大道盡頭,方才鑽出車子,揚鞭朝着那處馳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