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飛機穿破雲層，帶着巨大的嗡鳴聲在身後劃出一道白線，最後穩穩當當，降落在了跑道上。
繼續向前滑行的時候，身邊已經有人按捺不住提前站了起來，原本安靜的機艙瞬間變得躁動喧嘩，在周圍各色或興奮或激動的議論聲裡，謝甯穩穩坐在自己靠窗的位置上，眼神很淡的盯着窗外的景色，絲毫不見歸鄉的欣喜，和周圍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他看了好一會兒，直到完整的航站樓穿過薄霧慢慢出現在視野裡，才面無表情的掏出兜裡關了一路的手機。
短暫的開機動畫之後，剛有一格微弱的信号，幾條消息就迫不及待的蹦了出來，謝甯垂眸去看——這些消息基本都來自同一個人。
-[甯甯，上飛機了嗎？你自己一個人，路上要注意安全。]
-[甯甯，如果覺得不舒服了馬上給阿姨打電話，不要逞能，知道嗎？]
-[甯甯，到了嗎？]
-[甯甯，下飛機了記得給阿姨回個消息，阿姨現在很擔心你。]
-[甯甯？]
……
也許是因為謝甯一條都沒回複，那頭發消息的頻率越來越密集，以至于謝甯自己都差點不認識“甯”這個字。
他看了眼時間，最後一條的發出時間甚至就在一分鐘以前，不難猜測，手機對面的那個人，應該還在大洋的彼岸等待着回應。
謝甯眼神不變，他大半的臉藏在口罩下面，露出來的眉眼很秀氣，看起來應該是個溫和又好脾氣的軟和少年，卻偏偏眼角朝下耷拉着，反而顯得有些冷淡疏離，透着淺淺的厭倦和疲累。
直到聽見乘務員打開了艙門，他才眨了下眼回過神，收斂起所有的情緒，按熄手機又扔回了自己的上衣口袋，然後随着人流起身往外走。
走出機艙的那一刻，謝甯扯開口罩，微微阖眼深深吸了口氣，新鮮的空氣灌進身體，胸口沉悶的感覺才好了一些，至此終于覺得自己又活了。
南城應該剛下過雨，空氣裡帶着一股子南方城市獨有的潮濕的味道，但不難聞，很清爽，像午後跑道上的青草香氣，甚至讓人有些懷念。
徹底摘下口罩後的少年果然臉龐清隽，五官精緻，膚色很白，透着幾分病态孱弱。他人也高高瘦瘦的，瞳仁和頭發的顔色都很淺，在微弱的陽光下面近乎透明，越發顯得他看起來清清冷冷。
“哇……你看你看！好帥啊！我就說了吧，就這氣質！口罩下面一定是個小帥哥！”
“你可做個人吧！人家看起來都不滿十八歲吧！最多也就是個高中生！你怎麼對着個中學生還犯花癡！”
“哎呀我就随便說說嘛……”
“……”
身後隐隐約約有兩個女生的聲音傳過來，是熟悉的鄉音，但謝甯沒什麼反應，沉默着又把口罩戴了回去，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再次掏出手機，終于開始回消息。
[Ning]：已經到了。
發完，瘦長的手指随意的往上劃了兩下，消息記錄滿滿當當，但基本都是方在說，他偶爾回一兩個字，就像現在這樣。
剛發出去沒多久，電話就來了。
謝甯接起，裡面是個溫柔好聽的女人的聲音：“甯甯！你怎麼現在才回消息呢？還順利嗎？真擔心死我了！我還以為你……”
“……怎麼樣？飛了這麼久，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會難受嗎？”
“你可千萬别硬撐着！難受了一定要說！”
“唉我說你就不該在這個時候回國的，就在這邊好好的……”
“阿姨，我沒事，也不覺得難受。”
謝甯打斷她，聲音很淡，那邊瞬間收了聲，半晌猶猶豫豫的“呃”了兩聲，似乎是知道自己說的太多了，有些不知所措，過了一會，才又開口道：“那……需不需要阿姨安排人去接你？我在南城也有幾個朋友，他們……”
“不用。”謝甯一手拉着行李箱，把手機夾在耳邊，擡手招來一輛出租車，上車的時候，輕輕說了一句：“南城，我也很熟。”畢竟從小在這邊長大的。
電話的那頭徹底沒了聲音，他等了一會，聽到了遠遠傳來的幾聲孩童啼哭，緊接着是一陣雜音，那邊的女人低聲說了些什麼，像是在安撫什麼人。
料定對方應該無暇顧及自己了，謝甯淡淡說了一句：“沒什麼事的話，我先挂了。”
“哎等等！甯甯，醫院和學校那邊，我都已經幫你安排好了，之前的房子也已經提前請了人去打掃，還請了做飯的阿姨，你去了就能直接住，要是還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告訴我，我……”
“沒有什麼不滿意，都挺好的，謝謝阿姨。”謝甯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客氣，而客氣，意味着疏離，他垂下眼，禮貌的道了别，然後徹底挂斷了電話。
閉着眼睛長長舒了口氣，謝甯默了默，突然沒了力氣。
“小同學，和家裡鬧别扭了？”
出租車司機是個熱心腸的中年女人，把謝甯的電話囫囵聽了個大概，忍不住開了口：“父母都是為了你們好！别總跟家裡面鬧别扭，父母要傷心的，知道不？”
謝甯睜開眼，就在司機以為他不會理人的時候，就見後排的這個年輕人臉上的冷漠褪去幾分，竟然乖乖巧巧的點了頭，語氣也沒有剛才電話裡那麼冷了，他彎了彎嘴角，眼睛裡多了點柔和的溫度，輕聲說：“我知道，謝謝。”
司機見他搭話了，頓時一喜，又覺得這小孩看上去白白淨淨的，怪招人稀罕，便又忍不住多問了兩句：“這次來南城是來旅遊的？剛剛那個是……你家裡人？”本來想說媽媽，可小孩那句“阿姨”喊得清楚明白，女司機頓了頓，生硬的轉了個彎。
“不是旅遊，我轉回來上學的。”謝甯抿了下嘴，聽見那句“家裡人”剛溫和下來的表情冷了回去。
女司機察覺到了氣氛的尴尬。她不好再議論别人的家事，悻悻收了聲。
謝甯知道她可能誤會了，卻也沒有想解釋的意思。其實也沒什麼，很普通的故事。
他媽媽去世得早，父親再娶也正常，繼母其實也是個挺不錯的人，他們隻是并不親近，僅此而已。
車子就這樣又安靜的走了一會，等到快要進城的時候，司機才又問了句：“那……那個，小同學，你要去哪來着？”
謝甯：“中心醫院，謝謝。”
說完，自己先悶聲咳了一下。
剛才機場的風還是有點大了，好久沒回來，都忘了這個季節的南城已經開始轉涼了，是該多穿件的衣服的。謝甯恹恹的想着，靠回椅背上，合上了眼。
司機之前就覺得這小孩看着有點虛弱，家裡的情況似乎也不樂觀，看他這樣子不由有些心疼，連忙“欸”了兩聲，也不敢多耽擱，默默加快了車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