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動作生硬,怎麼看怎麼怪異。
好幾次馮榮祿都想上前說,要不他來吧,可他不敢吱聲。
床榻上,檀禾嗅到苦藥的氣息細眉緊皺,但卻未有半分抗拒,很乖順地一飲而盡。
她服了一碗湯藥後,抱着錦被又蜷窩在床上沉沉睡去,微翹的長睫投下一片陰影。
謝清硯先前一直知道她身體不好,隻是這突如其來的病一遭,他才發現是何其脆弱。
檀禾燒的整個人都迷糊了,意識不清,昏迷中她恍若看見了師父。
師父喂她喝藥,可惜檀禾等了好久也不見給她顆糖吃,滿嘴苦澀的藥味經久不散。
不過很快,師父如同往常般給她掖了掖被角,
檀禾這幾年太想她了,就在她要撤手離去之時,死死抓住她的手,不肯讓她離開。
謝清硯正要收回手,卻突然感到手心一緊。
柔若無骨的纖指攀在手心,還在不斷收緊。
謝清硯微微抽了抽手,卻不想她攥得更緊,還拿臉頰無意識地輕蹭他指尖,溫軟的唇不經意間刮蹭過,帶來一陣癢酥。
那模樣像極了将要離巢的幼鳥,極度依賴着大鳥,不舍萬分。
謝清硯面露微微不自然的表情,長指蜷起退開了些。
或許是湯藥的作用,她很快開始散藥發熱,難受得秀眉緊蹙,唇中輕喃。
謝清硯略低了身子,聽見她細不可聞的呓語:“師父……别丢下阿禾……”
一滴淚順着眼角随之滾落,沒入柔軟青絲鋪洩下的枕上,消弭不見。
謝清硯看着那滴淚,眼睫動了動,有些恍惚。
不過,也隻是一瞬間的恍惚。
他想到檀禾師父是四年前逝世的,那這四年裡她孤身一人,生病時也必然是自己一個人挺過去的。
黃雀聽聞檀禾生病,迅速趕回來,甫一踏進,便看見太子坐守在女郎床邊。
她神情不由得有些詫異,上前道:“殿下,您去歇息罷,女郎由屬下來照看。”
謝清硯沒動,黃雀觑眼一瞧,才發現女郎正緊緊抓着殿下的手。
黃雀遲疑了一下,果斷閃退撤至馮榮祿一旁,兩人眼觀鼻鼻觀心,低頭不語。
燭火漸滅,月光落入床帏,昏暗而柔和。
随着時間的推移,檀禾呼吸趨見輕柔緩慢,手上力道也漸松軟,虛虛抓握着。
她出了一身汗,渾身濕透,幾绺發絲黏在瑩潤皎然的臉頰上。
謝清硯終于抽回手,起身後退了一寸。
他垂眸看着安然入睡的少女,對黃雀道:“給她擦擦身罷。”
……
檀禾這一病持續了五六日,方才大愈。
這期間,海東青像是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每日銜着新鮮的牡丹花放在檀禾床邊。
馮榮祿瞧出那正是近來皇宮中開得正盛的姚黃牡丹,對海東青開玩笑道:“趕明兒給皇帝眼珠子啄來,叼給女郎玩。”
當時檀禾一口藥羹含在嘴裡,聞言腦海裡浮現血腥畫面,瞬間難以下咽。
她苦着臉:“馮公公,我當真吃不下了。”
病去如抽絲,馮榮祿瞧着她本就沒多少肉的臉更小了,心疼地喟然一聲。
“不吃便不吃罷,一會兒女郎随殿下去寺裡,散散心,去去病晦。”
大周曆代尚佛,是以皇都内外多有寺廟塔林修築。
出城幾十裡處有座小山,萬佛寺正坐落于這處山腳下。
元後仙逝前,曾一度與塵世絕緣,在萬佛寺終日青燈伴古佛,帶發修行。
是以萬佛寺雖處山林,幽靜深遠,但近年來也是香火最盛。
時近黃昏,紅霞滿天,映襯着萬佛寺更加的光輝萬丈。
檀禾擡眸,靜靜看向寶相莊嚴的肅穆佛像,一時也不知該求些什麼,往年師父在時,她都會求山神保佑師父。
可惜如今……
檀禾垂下眼睫,忽然腦海裡躍入了一道身影,唇角緩緩翹起。
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恭敬垂首,虔誠念禱。
殿内的香燭缭起紫煙,與透過窗棂的光線交彙在一起,在這一刻好似凝固住了。
她正靜跪在這斑駁浮沉的塵世光影間。
彼時,謝清硯站在殿外,将與她有關的一切望盡眼底。
他從不信奉這些神佛。
回程的馬車上,謝清硯難得問聲:“求的什麼,這般虔誠?”
檀禾慢聲細語:“當然是希望殿下能逢兇化吉,一切無恙。”
謝清硯一怔,心髒仿佛被什麼東西輕輕扯了一下。
檀禾望着馬車外連綿的山野,眸中漾着淺笑,忽而輕聲喃喃了一句。
“這樣我也便能早些回望月山了。”
謝清硯瞧着她瑩然白璧無瑕的側臉,烏發落肩,紅唇微揚,很是耀眼。
心跳在這一刻好似又凝固住了,有些犯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