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父去世前,曾給縣裡的大戶人家做過一段時間的西席。
靠着這層面子,林氏勉強接了個繡花的活路,每隔一久,就要去縣裡送繡品。
靠着這點微薄的收入,她養活了家裡一大一小兩個孩子。
徐出岫也會繡花,隻是技藝不如林氏的好。林氏擔心縣裡老爺子不滿意,壞了這唯一的營生。
無論多少活路,都是自己連天連夜的熬,隻讓女兒幫忙理理東西。
繡着繡着,她就挑出一縷線來,教導徐出岫兩句。
最開始徐辭言還聽見她倆壓低的說話聲,很快,在連綿的雨聲裡,他又睡了過去。
……
或許真是一場秋雨逼起了徐辭言的病根,又或者是因為殼子裡換了人。等到天色快黑的時候,徐辭言就發起了熱。
這一熱起來,把林氏吓壞了。她一把翻開床榻的柳編箱子,數出半吊錢,匆匆忙忙地往外跑。半晌帶回來一個懂點醫術的老獸醫來。
老獸醫一通折騰,給徐辭言又是紮針又是放血的,反反複複來了這麼幾次後,終于,等到天徹底放晴的時候,徐辭言能下床了。
天光晴好,從屋内向外看去,徐家村頂上一汪藍盈盈的天。太陽出了好一會了,連日的潮氣被一掃而光,隻留下絲絲的涼意來。
徐辭言披上外袍推開門,不大但收拾得幹幹淨淨的院子裡,不見林氏,徐出岫正墊着腿踩在一瘸腿條凳上,往鍋裡加水。
“出岫?”徐辭言看她搖搖晃晃的樣子,心下一緊,兩下跑過去把她扶住,才看向竈旁的另一個婦人。
那婦人長得頗壯,腰前系着粗布做的圍裙。看見徐辭言出來,眼神詫異,“言哥兒,能起來了?”
徐辭言想了想,露出個笑來,“二嬸子。”
原主自病了以後,大多數時間都是養在屋裡,少見天日。也因此,徐辭言面色蒼白,往日裡看上去有些糜頹,隻是今日被那一雙明亮漆黑的眼睛一襯,顯得人也精神了不少。
徐二嬸心底咋舌,前幾日徐家鬧那麼一出,他們自然是知道。她和徐家二叔還想着怕是熬不住了。
不料今日一看,竟是大好了。
“好了好啊,”徐二嬸心底也高興,連忙把手裡抱着的一捧野草放到竈上,圍着徐辭言上下打量一番,眉心一稍,“你二叔昨日上了山,給你們扯了點這藥來,就是前兩天說的那種。”
她指了指竈台,虛虛比了一把,“你娘不在,出岫你就記着,這麼一把,洗幹淨以後放三大碗水熬了,剩一碗的時候給你哥熱熱的喝了!”
“别心疼,過兩天吃完了,又讓你二叔上山找。”
“哎!”
徐出岫脆生生的應下來,聽見徐二嬸後面的話,又有點不好意思,感激地朝她笑笑。
前幾日剛秋收回來,徐家村的谷子都還在各家裡儲着。今日日光正好,徐二嬸也忙着回去曬谷子,說完了就興沖沖地走了。
徐辭言兄妹倆把她送出了門,走到房頭徐二嬸回頭看了一眼。徐家破舊的大門裡兄妹倆瘦猴一樣的身闆,相互扶着進了屋。
她一時有些唏噓。
徐家這情況,他們這些親戚看在眼裡也不是不急,但這年頭,誰家裡也不好過。他們最多也就能給人送送糧食幫幫忙,更多了,就做不到了。
“家裡還得有個男人撐着啊,”徐二嬸搖搖頭,“言哥兒好起來了,徐家的日子就好過點了。”
……
院子裡頭,徐辭言站在一邊,看着徐出岫手腳麻利地攪了攪鍋裡的粥,又抱着那捧草到院子角落裡準備洗。
徐家家裡本來有些值錢的家具的,隻是後來為了治病,林氏把能當的東西都給當了。
眼下家裡就屋裡的鋪蓋床、幾件薄衣服兩床薄被褥,兩把瘸腿條凳、木頭挖成的小盆小桶和一口小鍋。
徐辭言往竈裡看了一眼,說是粥,那實在是折煞粥了,稀飯都比這鍋東西濃點。大半鍋水裡淺淺沉了一層白米,和米湯差不多。
前幾日他病重,林氏怕他熬不過去去了,慌忙取了大把米熬成米油給他灌下去。
哪怕昏昏沉沉的,徐辭言也記得那種醇香的滋味。
眼下聞着這稀薄的米味,身體自動回想起來,忍不住咽兩口唾沫。
徐辭言強忍着把草蓋蓋上,心底歎了口氣,家裡的米大多就進他嘴裡了,林氏母女倆一日裡就吃這點東西,怎麼能行。
怕是過不了幾日,就要倒了。
他走了兩步,蹲在徐出岫旁邊,“我和你一起洗吧。”
“哥,”徐出岫動作不停,不贊成地看着他,“你才剛好點,别碰冷水了。”
徐辭言也不固執,他若是再病了,這家裡可真是沒有希望了。但也沒閑着,走到一旁的井邊準備拎桶水。
徐家的井是徐父考院試那年挖的,多虧有這口井,林氏才不至于挑着擔子去村口挑水。
前世徐辭言也挑過水,他把袖口一挽,動作熟練地把小桶往裡一丢。哐當兩聲,木桶晃晃悠悠沉下去,灌滿了水,吊在井壁上。
徐辭言用力一拉,沒拉動。
?
他有些愣怔,眨了眨眼睛,咬着牙再用力一拉。這木桶聽話地往上一蹭,還不到一米,又啪嗒的掉了回去。
滿滿的一桶水四濺,桶壁砸在水面上,晃起一陣陣的漣漪來。
徐辭言:“…………”
“噗嗤!”徐出岫剛好看見這一幕,忍不住噗嗤笑一聲,接過桶繩來,“哥,你歇着吧,我來。”
她力氣顯然比徐辭言大多了,輕輕松松地一用力,那桶水就乖順地被她拎了上來,倒在木盆裡。
尴尬,真尴尬。
徐辭言歎了口氣,他現在這身體,當真是手無縛雞之力了。
聽說科舉是個廢力氣活,就他這樣,怕不是要死在考場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