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嘶啞的嗓音讓人聽了難受至極,可她不住的抽泣,引得丫頭忍不住歎息。這女孩兒生前是有多可憐,瞎了一隻眼,瘸了一條腿,就連話都說不出來,現在竟還說自己應該挫骨揚灰……
須臾,女孩才擡眼,指了指剩下的一個龛,繼續寫道:“還請二位答應我一個請求。”她重新抹了抹地上的骨灰,又寫道:“我再次等候多時,終于聞到了活人的生氣,請二位能将此骨
灰撒入江河,這是它生前的心願……”說完,便一頭磕在地上。
七晏道:“那姑娘如何信得過我們?”
她寫着:“似乎與二位有過一面之緣,印象裡,你們是好人。”
句句誠懇,可阿常卻聽得愣住,她扯了扯七晏的衣袍,低着嗓子,稀奇道:“一面之緣?何來一面之緣,我不記得,你記得嗎?”
别說與二位一面之緣,阿常認識七晏也不過四天。對這女孩兒沒有半點關系印象。七晏也愣了半天,搖頭道:“不知。”
七晏說不知,自然是真的不知,比起這個,他還是對那個咒印感興趣,于是問她說:“姑娘可知。你頸上的咒是何人所下?”
姑娘有些猶豫,眸子裡依然黯淡無光,呆滞半天,也隻是無力的搖搖頭。
也不明白她的搖頭到底是不知道的意思,還是不想說的意思。
阿常總覺得女孩越看越奇怪,好像真是在哪裡見過。她焦急的撓撓腦袋,盯着她看了許久,終于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
阿常也不見得害怕了,一個箭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道:“你生前,是不是喜歡吃上官包?”
一旁的七晏聽見,又忍不住百爪撓心,或許忍不住正心道:這丫頭,這種時候還惦記着上官包……
可那女孩下一刻便一怔,倒是點了點頭。
阿常見她點頭,便起了興緻,又道:“這就對了,你是不是常和一個和尚去吃包子?那,那個和尚呢?”
她當然記得,去包子鋪時上官大牛與她講過的瘸腿女孩的事,可她并不敢想象,大牛說的,再沒來買過包子的瘸子女,現在已經成了一縷亡魂。
女孩兒一聽見“和尚”二字,分明可以感覺到她眼中沉重的愁緒如煙霧般擴散。
她微顫的手輕輕擡起,朝龛的方向指去,嘴裡終于勉強“咿呀”着發出“和……尚……”二字,卻字字凄婉。
原來,那骨灰,正是那和尚的。
周圍突然安靜,陰森的氣氛撲面而來。
沒等阿常再說話,她顫抖着又寫下兩個字:
“怪我。”
阿常眉尖兒揪在一起,一時間,隻覺得這個女孩兒的身世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謎團。
阿常越來越好奇了。
七晏道:“姑娘可知到底發生了什麼,和尚是如何死的?姑娘你又是如何死的……”
女孩兒卻不說話,也沒了要寫字的意思,隻是眼神恍惚,像是在想着什麼。不久,她便擡頭,眼珠子盯着阿常不動,目光決然。
“啊……啊……”她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阿常。然後掰開阿常的手,放阿常還未回過神,她便将自己的手猛的伸進她的身體。
阿常吓傻了,索性摔開她的手,一個轉身竄到七晏身後,叫道:“你你你要做什麼!别想打我什麼歪主意!”
“啊……啊呃……”女孩一聽,急得不停的擺手搖頭,想了想,又埋頭寫道:“附身”二字
“附身!”阿常愣是更加吃驚,道:“那我豈不是……”
這時,七晏便忽然開口道:“你天生招陰,體内陰氣較重,正好适合厲鬼亡魂的寄宿,附身你,自然容易得多。”
七晏目光淡淡,像是對此事不以為意似的。阿常不禁心道,這臭道士心是石頭做的麼,目光什麼時候都可以這麼毫無波瀾的?是那可是附身啊!誰願意将自己的身體舍出去的?想到這,阿常更委屈了,怪她命運多舛,同樣是人,自己天生非就是厲鬼亡魂靶子。
阿常滿臉無奈的對七晏道:“附身做什麼,我怎麼知道她到底會不會傷害我。”
七晏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眉眼中終于露出一絲惋惜與無可奈何,他道:“做什麼,你且不用擔心,她本就是一隻亡魂,若是真想強行附身,你也攔不住她。現在她還在征求你的意見,說明她不會傷害你。”
女孩點點頭,表示認同。
阿常看着她的樣子,也格外的心疼。不多時,她終于低頭歎氣,同意道:“那,那好吧……”
女孩這才起身,迎面走來,站了半天,卻沒有要竄進身體的意思。她看了看七晏,又看了看阿常,突然靈機一動,于是抓起阿常一隻手,放在七晏的手上,又一臉認真的模樣點點頭。
阿常可一時傻了,看這自己的手正握着七晏的手,一時間覺得手足無措。
雖然拉手也不是一次兩次,但如此認真的還是第一次。分明心中抗拒得想要立馬逃離,可隻是因為七晏的掌心太過溫暖,竟讓她忍不住想貪心一回。連她自己也不太明白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了。
她偷偷的望着七晏清朗的眉眼,直到從清晰變得模糊,臉上的灼熱感也從肆無忌憚的蔓延到麻木。阿常一晃眼,周圍竟開始搖晃,天暈地轉。可她卻遲遲沒分清這到底是自己在晃還是這廟……
突然一陣莫名頭疼欲裂的感覺直沖腦門,麻木遍及全身。接着她隻感覺眼前一黑,便毫無知覺了……
醒來的時候,發現四周已經變成了白天,再仔細一看,自己已經不在賜緣廟裡。此處入口狹窄,陽光稀少斑駁,倒像個深巷,至于是什麼巷子,阿常卻沒有一點兒印象。
她從雜物堆裡爬起來,直視的前方還有些晃晃悠悠。她緩緩挪動着腳步,揉揉眼,撓撓頭,一時半會兒摸不着東南西北。
不知不覺,自己已經走出那條巷子。前方是一條長街,阿常四處張望,也不見七晏的影子。街上人來人往,孩童嬉戲,叫賣不斷,可唯獨有一點兒奇怪又陌生的感覺。
什麼情況?七晏呢?那個姑娘呢?分明方才七晏掌心的溫度還清醒感覺得到,分明是被那個女孩附了身。
“七晏!”
阿常叫了聲,街道上的行人多得今人頭昏眼花,他們隻是奇怪的朝丫頭望一望,就奇怪的走了。卻并沒有向她回應。
阿常有些慌了,迷茫的走向大街,望着人山人海的前方,一次又一次郁悶的撓頭。
大抵是這時候人堆裡依稀傳來呻吟的聲音,聲音不遠,卻格外模糊。
接着又是一陣粗犷并夾雜着拳打腳踢的聲音。
“死瘸子!走路不長眼睛,老子今天就讓你嘗嘗厲害!”
阿常奔去,擁到前方,灰塵中可以清楚的看見一個四下翻滾身體,時不時發出呻吟。似乎是一個蓬頭垢面的少女,蜷縮成一團被一個健壯的大漢踢踹,人群中吵吵嚷嚷對少女指指點點,卻不見一個人敢站出來主持公道。
亂發之下,能看清女孩的右眼被繃帶纏住,她臉猙獰得皺成一團,在她幾米外的木棍分明讓阿常産生幾分熟悉之感。
這分明就是出現在賜緣社的野魂!
“住手!”
在她大叫一聲之後,大漢立刻朝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接着,是四下匪夷所思的議論:“這姑娘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是啊是啊……”
那女孩兒也哆嗦的擡頭,注視着阿常的一隻眼睛,目光呆滞。
阿常卻不以為意,一副出身牛犢不怕虎的模樣,直勾勾瞪着大漢。那大漢停下腳,直徑朝阿常走來,草率的将她打量一番,惡聲惡氣道:“怎麼?難道你也想嘗嘗挨打的滋味?”
阿常不屑:“她犯了什麼錯,為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人!”
“不分青紅皂白?”大漢吐了口唾沫,冷笑道:“她踩了我的鞋。”
阿常垂眼朝大漢腳下一看,那分明是一雙普通的草靴,不值幾個錢。從小到大,阿常覺得自己已經夠不講理的,想不到此人竟如此仗勢欺人,真是大開眼界。
阿常蹲下身,刻意認真的湊近瞧了瞧大漢腳下的鞋,托着下巴東看西看,嘴裡道:“她踩你一腳,你踢她十腳,怎麼說,都是這姑娘吃虧啊,而且……我看你這個鞋分明就是普通的草鞋,也不值幾個錢吧。”接着,她捏住鼻子,擡頭朝大漢天真一笑:“不過大叔你這腳……還真是臭呢。”
阿常倒也足夠鬼靈,興許是以往和别人扯的靶子多了,自己倒天不怕地不怕了。她這一開口,引得衆人哈哈大笑,那大漢更是沒了顔面,一時間被激得青筋暴起,索性直接将丫頭拎了起來,咬牙切齒道:“臭丫頭!你是誰家的?管老子教訓人,我看你也皮癢了!”
說罷,大漢的手筆直的擡起半空,丫頭一見,吓得縮緊了脖子。巴掌朝她猛的落下之時,不知是何人的手一閃而過,穩穩的将他牽制住,令他動彈不得。
“我家的。”
聲音朗朗,卻平淡無疑,倒像是一位熟悉之人常用的語态。阿常微微睜開一隻眼,那大漢手掌就豎在她臉旁,似乎分毫之差,便會在她臉上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