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琉喀醒過來的時候,依然動彈不得。
但身上的劇痛已經緩解了很多。
空氣裡彌漫着鴨掌草撚碎後難聞的草腥氣,半人半蛇的少年維持倒下的姿勢,靜候着餘毒的眩暈和麻木感滿滿從身體剝離。
這個過程不知道還要多久,但身後淅淅索索的響動聲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撒琉喀用力地擰了下眉,眼皮都懶得掀,似乎覺得多看一眼都心煩。
他并不知道自己失憶之前是什麼樣的,但自遇到這條自稱是他‘表哥’的人魚起,身上的傷痛就隻增不減。
最近一次襲擊,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出手就以失敗告終。
更可恥的是,身體疼痛緩解的迹象證明——他作為掠食者,竟然被自己的獵物救下了。
一想到這裡,腦海中人魚那副傻了吧唧的樣子又有冒頭之勢,撒琉喀牙關緊閉着,呼吸驟然變得又重又急,仿佛每一次吞吐都帶着火星。
河畔夾雜着濕冷水汽的晚風拂過,瞬間也将空氣中的煩躁稀釋。
少年維持僵直的姿勢不動,眼皮底下眼球轉動的頻率卻增加了。
撒琉喀緊閉着眼眸開始期待,期待行動自如之後,讓那條自以為是的人魚後悔。
後悔沒有趁機逃走,後悔犯下他生命中最錯誤的決定——救下自己。
也将會是司霖魚生中的......最後一個決定。
想法剛剛成型,草叢中傳來簌簌聲響。
有人在向他靠近。
是司霖。
撒琉喀一個“滾”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他的尾巴就被什麼冰冰涼涼的東西貼住了。
少年那雙陰鸷的眼睛驟然睜開,一種前所未有的恥辱感灌頂而下。
此時,尾巴上那點沾濕的觸覺竟然繞開剛剛最初接觸的那片蛇鱗,轉向其他地方。
撒琉喀隻覺渾身的毛孔一瞬間炸開,異物摩擦身體的詭異觸感過于僭越,在人魚看不到的角度,他的豎瞳已經因為充血而變得異常狠厲吓人。
偏偏他此時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隻能啞着嗓子惡狠狠地訓斥:“别來碰我,滾——”
按照之前,往往隻是少年的一個冷眼司霖就要抖上三抖。
這次他隻是略微緊張地咬了下嘴唇,反而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我叫你滾,聽到沒有!”
因為強行調動渾身肌肉,撒琉喀渾身上下的骨節傳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他渾身的鱗片肉眼可見地閉合、緊繃,折射出森冷的寒光。
要不是重傷未愈強行顯露原型而導緻完全脫力,隻怕人魚在已經在他的震怒下化作一灘碎肉。
司霖突然打了個冷戰,方才短短的一瞬他簡直像在冰窟窿裡面浸過一回。
但他的目光總是不聽使喚地聚焦在少年蛇尾的傷疤和泥漬上,胸口處不斷騰起出的沉悶和歉疚竟然将恐懼壓下:“撒琉喀,我知道你現在很不好受,但是這些傷口要是被繼續污染的話可能一直都好不了。”
撒琉喀厲聲打斷:“不用你管。”
司霖不明白少年置氣的原因在哪,隻是他好不容易才找來柔軟度适中的葉子,反複在河水中清洗過很多次才用來給對方擦拭,明明自己是出力的一方反而被莫名其妙的怒火燎到,喉嚨突然也跟着發幹。
他深吸了一口氣,反倒是加重手上的力道,脫口而出:“我是你表哥,我不管你誰管?”
話音剛落,撒琉喀發出一聲冷笑。
司霖的臉色瞬間變白。
他看不清少年的表情,卻從這聲冷笑中讀出了一種熟悉又陌生的鄙夷,心道不好。
莫非,撒琉喀這是又想起來什麼了?!
他小心翼翼地豎起耳朵以為撒琉喀要發出什麼關乎自己生死的結論了,手上還得繼續擦拭的動作以掩蓋内心的惶恐不安。那片沾了水的葉子好幾次險些滑落,司霖都力挽狂瀾地将其撿回來,生怕被少年發現自己的失誤。
然而,好幾分鐘過去,撒琉喀始終也沒有開口。
對方猝不及防的乖順讓司霖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他仔細想了一下,撒琉喀要是真的想起點什麼來又怎麼會三番四次救下自己,更不可能放任自己活到現在。又猶豫着盯着撒琉喀的背影看了好幾眼,确認再無異常之後終于長舒一口氣,将少年的陰陽怪氣歸結于二人首次‘近距離接觸’的尴尬和别扭中。
少年人,哦不,少年蛇嘛。
做事橫沖直撞,說話口是心非,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司霖忽地生出一種都是過來人的釋懷和坦然。
但凡他繞到另一個方向看清撒琉喀的正臉,隻怕恨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拍醒。
——撒琉喀低頭不語的表情堪稱恐怖,一雙綠色的豎瞳升騰起縷縷殺意。
冷血動物在發起攻擊之前,往往都沉默冷靜得要命。
潮濕荒蕪的草叢中,危機蟄伏。
在司霖看不到的角度,綠色的豎瞳寒光一現,一道道鬼魅般的細長黑影便齊齊頓住,随後仿佛接受到了什麼無聲的指令,順着少年的視線改向人魚身後曲折滑行。
司霖低頭看着少年,以己推人,如果換做自己受傷有人幫忙擦拭傷口,肯定也是藏藏掖掖、别扭至極。又難得從實力強悍的撒琉喀身上看到這種反差,突然就覺得有點可愛。
想到這裡,他的嘴角重新扯動,手下的動作較之前更加賣力,絲毫沒有察覺自己所在的空地已經被數十條蠢蠢欲動的毒蛇包圍其中,随時都可能被那些淬毒的獠牙一擊緻命。
機械性的揩拭仍在繼續,人魚的動作已經稱得上熟練。白皙修長的手臂自然而然地沿撒琉喀的腰側穿過,帶着濕涼的樹葉一點點向下向前,從某個角度更像是兄友弟恭的親昵擁抱。
突然之間不知帶過什麼,司霖呼吸突然停了一拍。
——手下鱗片的觸感堅硬異常,卻遠不及其他部位僵硬冰涼。
司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