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撥開瓷瓶瓶塞,将特質溶液塗抹在劉和眉心,又用刀尖劃出一個小小十字,而後大量放出靈力,在劉和與劉玲之間搭起一座幽藍色的靈力橋梁。
驅邪香與綠水的效用早已過去,亡魂本已藏匿身形,可受到靈力催召,又被骨血親人的血氣吸引,慢慢露出完整形狀。
劉應終于見得父親亡魂的真容,盡管已知那是異世人,還是忍不住叫道:“爹。”
亡魂已無神智,卻還是答應了一聲。
慕千昙見他久久未動,走下石台,行至劉才良身邊。發現他不想松開孫女,便用掌心蓋住劉玲口鼻,短暫阻隔她的氣息。
劉才良頓時面露茫然,緩緩松開劉玲。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站了會,又被親人血氣吸引,擡腳走上靈力橋梁,走向劉和,如過奈何。
就在亡魂抽身的那一霎那,劉玲仿佛溺水者終于上岸,深深呼吸着,原本滿面青黑死色已逐漸消退,應當很快便會恢複。
劉應夫妻對視一眼,具是雙目泛起淚光。再看劉才良,已走到棺材邊,低頭看着自己瘦脫人樣的長子,輕輕歎息。
就在他身邊,忽然現出一女子的殘魂。劉應認出那是誰,叫道:“娘!”
女子并未回應,她與劉才良并肩而立,身影忽隐忽現,似乎随時都要消失。
劉才良拉起她的手,附耳對她說了什麼。女子搖搖頭,也是一聲歎息,伸手輕輕蓋在劉和頭頂,揉了揉,一如小時候。
而下一瞬,靈力橋梁轟然破碎,那兩道伫立的幽魂,也頃刻間消散了。
室内恢複靜谧,劉應呆愣片刻,将女兒遞給苗蘭,自己沖到棺材前,卻發現劉和睜着眼,但已然氣絕。
親眼見長兄屍身,就算有再多前塵也頃刻散盡。劉應悲痛萬分,跪在棺邊,靜默不語。
慕千昙走上前,看了眼棺内,随口問道:“他是你親兄弟,為何你二人性子截然不同?”
劉應遭逢親人離世,已無心再掩飾什麼,便從頭說來。
原來,在大兒子劉和出生時,正是家中最貧困之時。父親奔波家業,母親亦在外勞作,都十分辛苦,所以缺乏對大兒子最基本的教育,也過于忽視他内心。
不過雖未盡父母職責,這孩子卻自小十分乖巧,從沒有鬧過,甚至願意主動分擔家務。母親擔心他這般年紀的孩子在家不安全,便常常帶他一起做零活。
某天,母親接了一份洗衣活,帶着劉和一道去河邊,中途她要去方便,便叫兒子看着衣服,别讓人家拿走了。
劉和見母親步履蹒跚着離去,知道她辛苦,想幫她幹些活。可他年紀實在太小,要洗的冬衣又厚重,他精力便全放在衣服上,一時不察,踩中石上青苔,竟滑入水中。
這條河常常有孩子來戲水,本不至于危險,可他實在倒黴至極。那天河裡居然趴着隻鍋口大小的老鼈,瞧見一個男孩子入水,以為那處是小魚兒,便是一口咬下去。
等母親過來時,他那處早已不保,後面将命撿了回來,卻始終體弱多病,且一輩子不可再娶妻生子了。
又是五年之後,父親生意穩定,加上母親積勞成疾,需要靜養,父親便不再四處奔波,留在家中照顧母子倆。
沒過多久,小兒子劉應出生,那會家中已足夠富裕,是以他與劉和在同一個家庭,前半生的經曆卻截然相反。
随着劉應逐漸長大,兄弟兩人開始還能一起玩耍。後來某天去茅房,天真無邪的劉應問他怎麼和自己不一樣,劉和從此意識到自己的殘缺,把自己關在屋中,再也不願見人。
母親對他始終心裡有愧,認為自己當年就不該帶他出門,如今見他不願出來,便也陪他一起,安慰他一切都好,殘缺也沒什麼關系。
長此以往,他越發依賴母親,憎恨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而劉應則相反,認為父親高大健壯,為人和善,而那總是閉門不出,縮在陰暗處的母親和哥哥都奇奇怪怪,難以理解。
兩個兒子,一個偏向父親,一個偏向母親,一個誕生自貧窮,一個誕生自富裕。分明是一家人,卻性情相差巨大,過不成完整日子。
随着年紀漸長,劉和逐漸意識到自己的那種殘缺是無法彌合的,且他自認為已經失掉為人的尊嚴了,心病便越發嚴重,母親也更加愧疚。
所以到後來,他想要什麼,母親就會立刻找給他,不管是那東西是否有危害。
就是從這裡開始,他接觸到了邪術。
父親發現這點,心中驚懼,想教訓他,不讓他誤入歧途。可母親卻将人護住,認為這孩子已經吃夠了苦頭,之後不管變成什麼模樣,她都願意接受并好好照顧。
娘倆搬到了劉宅偏僻處,父親沒有辦法再去管教,也無顔面對劉和,隻能作罷。
起初,劉和知道邪術害人,對這些隻是随意玩玩,沒打算做什麼,可幾年後,母親因過于憂心而病倒,大夫回天無力,他便想用這種邪術來挽回母親的生命。
修習之術,稍有差錯便是萬劫不複。他技藝不精,還想強上手,結果弄巧成拙,沒能救母親,又害得弟弟劉應大病一場,差點沒命。
父親暴怒之下,将他所有符篆寶器付之一炬。劉和看着熊熊燃燒的烈火,沒有吭聲,雙手卻探入火中,被燒得皮爛肉焦。就在這時,母親去世的消息來到。
将母親下葬後,劉和連夜逃離家中,投河自盡,被發現不對的父親救了回來。可從此之後,他就徹底沉寂,幾乎再也不出門。他依然玩那些邪術法器,父親卻也不敢再去管教他。誰也不知那偏僻宅院中,怨氣在日積月累下已經到了何種恐怖程度。
就這麼到苗蘭到來,再次讓劉和爆發。
慕千昙在心中說道:‘所以是因為自己殘缺,才無法見弟弟娶親。加上心中憎恨父親,才将他的亡魂放在孫女身上。’
李碧鸢感慨:‘沒想到書中一筆帶過的事,居然還有這種隐情。不過,若是按照原書發展,劉應就是在不知不覺下,看着父親在自己面前魂飛魄散啊。’
慕千昙道:‘那樣其實更好。’
就不該多那一嘴費這麼老大勁。
再次望向棺中,劉和氣息已然斷絕,卻依然不甘心般睜着雙眼。劉才良大抵是被他活活餓死的,而他也早已瘋魔,不知食飯,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樣子。
他知道自己錯了嗎?似乎早就知道了。他将母親的屍身搬到這裡來,不斷忏悔,說自己又做了壞事。想要再次得到母親的安慰,想聽那句沒關系。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複生,失去的永遠不會回來。
在彌留之際,他有想起年幼時父親歸來,将裝着糖果的袋子抛高又抓住,而後均勻分給兩個兒子的過往嗎?
邪魔外道有損心性,他本也不是意志堅定之人,平庸者還想劍走偏鋒,失手刺死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而劉才良,忙碌一生,隻剩亡魂失落。想抱小孫女那麼久,在死後得以償願,卻不知道自己差點将至親害死吧。
即使是世間最無私的舔犢之愛,也會帶來傷害,并造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世事難料。
這事情解決後,夫妻兩人打算重新給那父母與哥哥安葬,清點家中資産,發現劉和幾乎沒怎麼動過。
劉應将錢數分出一大半,要分享給她兩人。裳熵那邊揮手說不需要,他們家重新起步也需要錢,留着自己用吧。慕千昙沒有多說,連她那份一齊收了,看的裳熵是目瞪口呆。
劉應又說想留她們短住一些時日,慕千昙拒絕,隻說還有事要辦,便再寒暄幾句,就此分别。從劉宅出來前,裳熵再次幫他們抓了次老鼠,裝布袋裡丢在門邊,最後道:“屋子打掃完了,你們重新住下吧。”
這一夜忙碌完,天邊已泛白,街上陸陸續續出現行人,不時望向那道陌生的人影。
小村莊裡連武夫都少有,更何況那般姿容的仙子,且她竟還和貓官走在一起。這種從未出現的奇妙搭配,正不斷吸引着越來越多的村民側目。
兩人相對無言的走到街頭,前邊就是分岔路。裳熵停住腳步,慕千昙也停下了。
在穿越之前,她精神緊繃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沒能好好休息,現下又是忙碌一整夜,加上這具原身體就羸弱,還消耗了大量靈力,累得她恨不得立刻睡着。
可顯然不行,因為最重要的事情還沒辦。
裳熵已拿回那袋金子,在手中掂了掂,猶豫片刻,遞過來:“這個給你。”
沒想到她主動和自己說話,還以為這家夥氣還沒消。慕千昙目光在那袋錢上點了下,又擡眸:“為何?”
裳熵道:“你方才不是看見這袋金子,才願意出手相助嗎?”
慕千昙道:“你以為我很缺錢?”
曾經确實缺,但剛剛才從劉家拿了一筆,錢包的充盈讓她有拿錢諷刺她人的資本。且這個師尊儲物袋裡法器那麼多,還是什麼第一宗門的殿主,仔細想想,應該不是缺錢的家夥吧?
另外,過來這裡前,她來到這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座極為華美的大殿,那是原主的寝殿。光是從外觀看都如此金燦燦,想必内部必然也放着不少珍稀寶物,等她這趟回去,要好好搜刮下。
至于女主角這點金子,後頭還有劇情需要用到,就先放在她那裡好了。
裳熵觀她相貌,這般出塵脫俗之人,的确不像是會被錢财俗物吸引,可她剛剛分明把人家送的錢全收下了,這會不知為何又改了态度,真讓人搞不懂。
她歪頭琢磨片刻,問道:“如果你不是為了錢才出手,那你剛開始...是覺得他家人可憐,才幫忙的嗎?”
少女已重新戴上面具,隻能從那雙眼眸會洩露情緒。慕千昙正望進那眼中,看到比水還要清冽的柔色。
女主會這麼問,大概是心中已經被觸動了吧,是個好機會。慕千昙道:“是。”
沒錯,瑤娥上仙就是這麼善良又強大,快像原著那樣來拜我為師吧。
裳熵又安靜下來,天光初陽穿透枝葉縫隙,落在她身上,光暈斑斑點點,像一張舊畫。不知怎的,慕千昙忽而回憶起昨晚院中,少女面具掉下的霎那。
好像書本被翻開來,本以為會看到文字,卻是全彩圖畫跳臉的那種沖擊感,實難忘卻。
“那這樣吧,”裳熵已考慮完全,認真道:“金子我就不給你了,但如果你之後需要我幫忙捉老鼠,盡管來找我就好。這附近人都認識我,你叫一聲貓官,我很快就會出現。”
慕千昙:“...?”
這麼說完,裳熵覺得自己處理得不錯,甚是滿意,便要轉身離去。慕千昙将人叫住:“等等!”
裳熵回頭看她,眼神天真,似在問還有什麼事。
慕千昙忍住又想捆人的沖動,盡量按耐脾氣:“你忘了我最開始找你是要做什麼的嗎?”
裳熵回答得很順溜:“讓我拜你為師。”
“所以...”慕千昙蹙眉:“你不想修仙?”
她笃定這小貓官沒見過大世面,也能看出她向往仙法修行,所以提起這個,還是有幾分把握的。但聽裳熵斬釘截鐵道:“我想修仙,但我不想跟着你,更不想成為你的徒弟。”
差點下意識把為什麼三字問出口,但稍微回想下就知道原因,慕千昙沉默了。
所以這開局的新手任務還是失敗了。李碧鸢叫道:‘嗚嗚嗚這咋辦,都說叫你别那樣對她,要不然你和她道個歉?小孩子不記仇的。’
慕千昙道:‘我有什麼錯?讓我道歉,你瘋了吧。’
身體的疲憊感在加重,如果再不把事情解決而後去休息,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昏迷,便不耐煩道:“修仙需要資源堆砌,你自己上路根本不得要領。我好歹可是天虞門的殿主,跟着我難道不是更明智?是好是壞你分不清?”
這話說出去,她心中也有些許煩悶。
原著中,女主角可是對瑤娥上仙死纏爛打,百般讨好,一路苦苦糾纏,跟她屁股後面回宗門後,才好不容易得來的拜師機會。
怎麼到她這裡,就成了拒絕三連?
裳熵定定看着她半晌,不答反問:“其實我很好奇,為什麼你如此執着于收我為徒呢?”
慕千昙在心中冷笑,要是有的選,她何必做這種事?還不是命運逼迫?想到此,她便也随口道:“命運吧。”
這隻是極其平常且敷衍的三個字,誰知,聽見這句話,裳熵眼眸瞬間睜大,猶如熄滅了千年的燈盞被猝然點亮,撕裂黑暗,比初陽還要刺眼,讓人不敢逼視。
不知何由,她沉浸在命運這兩個字中的特殊魅力中,聲音都有些微微發抖:“若我跟你走,那你會好好教我嗎?”
不懂她為何突然變化,但總歸是好方向。慕千昙無心探究,先答應再說:“會。”
裳熵向前半步,一手按在胸前:“你還會随便打我嗎?”
慕千昙心道這可不好說,口中卻是否認:“不會。”
裳熵想了想,又道:“你是信守承偌之人嗎?”
完全不是,絕無可能。慕千昙:“我是。”
“那好!”
似乎對她所說之話深信不疑,裳熵神采飛揚道:“從今天起,我拜你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