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一邊氣憤難平,一邊和頭發打架。等降落于實地,那頭卷毛已亂成獅子雜毛,再配上皺巴巴乞丐衣,再加個碗就可以去街上要錢币。
慕千昙收起白瞳,靈光消散。這是一處巷道,陰影打在牆壁,分割清晰,陣陣嘈雜人聲從巷外傳來。
“待會我去開會,你在殿外等我,結束之後我會帶你去登記弟子名錄。”
裳熵摸了把臉,瞪圓眼睛:“你剛剛還要殺我呢,這事就這麼過去了嗎?”
慕千昙垂眸望她:“我什麼時候要殺你了。”
裳熵跺腳:“剛剛!”
慕千昙道:“不記得。”
“你!”
“走吧。”
裳熵把話憋回去,瞪視着女人背影,心中飛速思量逃跑之法。
走出巷口,陽光頃刻熱烈。滿山潑綠間點綴着白牆墨瓦,人流穿行其間,服飾複雜,顔色豐富。年歲瞧着都不大,三三兩兩結伴而行,都滿臉興奮,精神煥發。
慕千昙心道:這是在修仙?看起來更像是觀光客,來旅遊的。
行走幾步,有兩位少年背對她而立,正相互攀談着:“天虞門果真氣派,若是能在這裡修行,想必是件美事。”
另一少年嘴裡銜草葉,興緻缺缺:“我倒覺得看完之後,隻能道一句僅僅如此。”
先前那位道:“現今五大宗族中,不提白蛇家,隻天虞門最為廣袤大氣,甚至被稱為修仙正統福地,這也算僅僅如此?”
少年吐出草葉:“當然,在我心中隻有.....能擔當正統,我不提你也曉得。”
兩人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又一齊道:“可惜,早已隕落了。”
唉聲歎氣後,其中一人觀天色,問道:“集議會什麼時候結束?”
另一人道:“不曉得。”
那人又問:“龍族已銷聲匿迹幾百年,怎麼又突然出現呢?那則預言你可相信?”
“我信不信有何用,是真是假與我們都豪無幹系,反正那些前輩會出手的。”
聽到這裡,慕千昙隐約明白這集議是在要商讨些什麼了,大概就與那則黑龍裂天的預言有關。
順帶也搞清楚,為何這裡有這麼多人——應當都是那些來開會的宗門前輩帶着,讓自家弟子“長見識”的。
繼續往前走去,有認出她的少年,都先吓了一跳,慌亂無措,而後才畢恭畢敬行禮。低下頭的同時還要偷偷拿眼看她,想瞧瞧傳聞中十惡不赦的女仙人長什麼模樣。
而瞧清楚後,又悄悄挪開眼,紅了耳根。
慕千昙沒在意那些目光,領着便宜徒弟面無表情走過衆人,來到一位負責為生人答疑的天虞門小童仙面前:“你可知曉掌門在何處?帶我過去吧。”
這個時間點掌門必定在集議大殿,但她不知道這大殿在何方,作為在此處生活許久的“瑤娥上仙”不能直接問路,于是她稍微繞了圈,反正原身也是個陰暗家夥,偶爾沒聽到集合消息也正常。
小童領命,給她帶路。
越往高處走,人煙愈稀少,到後面已恢複林中寂靜。踩過數道樹影婆娑,一座圓環狀的恢弘金殿映入眼簾。小童道:“便在此處了。”
慕千昙向她颔首示意,見小童快步離開後,拿了繩索正準備将裳熵捆住。少女矮身溜開,怒道:“我不幹!”
慕千昙拿着繩子站了站,考慮到把人逼太急了也不好,便将繩索收起:“你老實在這裡等着,哪裡都不要去。”
裳熵故意不理她,側過身去,把一頭亂毛撥到眼前,開始梳理整齊。
這附近人那麼多,想來蠢龍也不敢搞事情。慕千昙便不再強行要求,轉身向金殿内走。
事實證明,放心太早了,根本沒有裳熵做不出來的事。
離開少女,慕千昙前往那金殿,去到牆根下時,她擡頭往上打量,一不小心就要被大片金色閃了眼。修仙界這種白金色建築許多,打眼望去,熠熠生輝,就算在人間,也如九重天。
進入殿中,裡頭也是圓環形,中間空出片空地,向兩邊輻射出其他席位。地位最高的幾大仙門世家坐在最靠圓心處,越往外圈越是名不見經傳。
按理說這種大聚會的場合,該是有許多書中重要角色在,提前認認是好事。但慕千昙一到人多處便要眼花,也沒有識人興趣,便隻想着趕緊尋着自己的位置,先落座在說。
已有人注意到她,滿面不悅之色,還故意和身邊人交頭接耳,絲毫壓低嗓音,應當是故意講給她聽的。
稍聽一耳朵,無非是什麼架子夠大,不懂禮數,約定的集議時間不遵守,教他人好等種種。
慕千昙心道:這可不能怪我,都是些超出原書内容的情節,難道我還能未蔔先知?
正在這時,站在最中心的女人擡眸看來,開口喚道:“瑤娥。”
這嗓音沉穩肅重,頗有氣勢,如一片溫柔有力的浪花傳至殿内每個角落,那些低語瞬間止息。
慕千昙循聲望去,那是個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的女人,穿着身繪有仙鶴流雲的白衫,頭帶鶴形玉冠,簡簡單單,不怒自威。眉目英氣勃發,唇紅而烈,眼角與鼻翼兩端的紋路深刻,卻并不顯老,反而如時光镌刻下的智慧停留。
李碧鸢道:‘那位就是掌門盤香飲,羲朦上仙。’
這人居然有将近兩百歲了?修仙果真延年益壽,還美容養顔。
慕千昙走上前,向女人行禮:“見過掌門。”
盤香飲道:“入座吧。”
慕千昙:“是。”
天虞門以仙鶴為圖騰,是以弟子服飾上都繪制着特殊圓形鶴紋,很容易辨認。慕千昙目光從遠處往回掃,找到一處空置席位,兩邊看起來都是有點地位的人,應該符合她身份,便坐了過去。
落座之後無人提醒,該是坐對了,她心中稍松。
盤香飲開始講話,細聽内容,沒有開頭,該是前面已講過一些,現在是續上。她應當遲到了挺久,怪不得那幫人一看見她,就有那麼多不滿要發洩。
李碧鸢道:‘我還擔心你剛剛氣性上來了,會和那些人吵架呢,還好你忍住了。’
金殿中央上空,靈力洪流翻湧不息,逐漸彙聚為一個巨大光球。慕千昙随意瞧着:“我沒在忍,本來就是幫名字都沒的炮灰,和他們計較什麼?”
李碧鸢道:‘...其實,就算是書中隻出現一次的角色,至少在這個世界裡,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慕千昙道:‘所以呢?’
李碧鸢道:‘所以你可以稍微對他們上點心,就像對劉家那樣。’
她原想說女主裳熵,但不久前才因這個吵過架,不适合提起,便拐彎抹角希望她對角色能好些,最起碼能稍微改觀。
慕千昙笑了笑:‘我對劉家算上心嗎?要不是意外讓劉家兒子發現魂魄身份特殊,後面又因你找不到招魂方式,我才不會在他們身上浪費那麼多時間精力。還不是被迫?’
李碧鸢像是無奈至極,默了會才道:‘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冷漠。’
光球中逐漸顯出一道黑影,慕千昙微眯起眼:‘可笑,這幫紙片人的所有喜怒哀樂都被作者提前設定,毫無靈魂與人格,真去共情才奇怪吧。’
李碧鸢想說什麼,還是沒說出來。熱水咕咚咕咚倒進紙碗,她開始呼噜呼噜吸泡面。
黑影在靈力光球中越發具象,最終凝成一條翺翔九天的黑龍。它張開大口,朝天嘶鳴。龍須翻滾,眸如藍晶,身軀舞動倒轉,鱗片層層細密相疊,光華璀璨。
這般龐然大物穿梭于雲層間,行過之處帶起紫電陣陣,将地上一切燒為焦炭,又将天幕撕扯出一條極端裂縫,構成一幅末日般的災禍場景。
原來這就是預言内容,的确讓人悚然,怪不得叫了仙界這麼多人集議。
若是此害不除,仙界衆人接下來許多年都要睡不安穩了吧。
看着看着,慕千昙突然察覺到一股視線,牢牢定在她身上,強烈到讓人無法忽視。
疑惑望去,見天虞門弟子席位中坐着位少女。那女孩正襟危坐,看着十三四歲,修眉長目,頗有鋒銳之氣。
慕千昙仔細打量她,少女下身穿着件亮藍色馬面裙,上身是件繪有鶴紋的白衫,手腕間有交錯的藍色綁繩,後背負有兩把劍,一張深色古琴。頭上還紮了個高馬尾,顯得潇灑爽利,如同俠客。
這是位光憑相貌便能引人注目的少女,年紀如此之輕,正該是意氣風發之時,可她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眸中竟是鮮明恨意。
來到這世界以來,因為初始身份就不受人待見,所以慕千昙被人明裡暗裡都罵過不少次,都有些習慣了。可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明晃晃的,恨不得将她抽筋剁骨的濃烈仇恨。
她有了興趣,問道:‘這是誰?’
李碧鸢放下泡面碗,鼠标點點,而後提起精神道:‘這個...啧,你還記得瑤娥上仙被傳播最廣的那三件惡事嗎?’
慕千昙道:‘記得。’
李碧鸢道:‘那其中的第三件事,魔戮鴛鴦河恩将仇報,說的是原主大師姐秦霜。現在仙界許多人都覺得秦霜之死,是你為求自保推出去誘敵導緻的,說你不懂感恩狼心狗肺,這位少女也深信不疑。而她若是旁人則無事,可她正是秦霜的親妹妹,秦河。’
慕千昙道:‘怪不得是這種眼神,在她心裡,我就是殺害她姐姐的兇手之一吧...不過,原主真的恩将仇報害死秦霜了嗎?’
李碧鸢道:‘這個不太清楚,書中并沒有提到。但你對秦河的确要有所防備,因為她真心想要殺死你,原書後面你被抓住也有她出力,所以前期最好還是能避則避吧。’
秦河發現她看過來,手掌緊緊握住劍柄,滿面兇相,似乎以為這般便能吓退她,結果隻是讓一張本來十分可人的臉龐變得有一點點難以接近。
‘年紀還是太小了,’慕千昙看夠了,收回視線:‘至少現在看來,她應當傷不了我。’
李碧鸢擱下泡面碗,扯紙巾過來擦嘴,長籲口氣:‘既然都認識她了,那再認一個吧。你對面那邊,金發碧眼那位少女,看見嗎?’
對面席位前排,一位淺金發色,碧綠雙眸的少女端正坐着。
她身裹白袍,金銀挂身,兩眼之下各有三點紅色。坐得雖正,卻不見多少臣服意味,而是滿面傲然之色,又隐含與年紀不符的風情。穿戴形色都有幾分異域感,不像本地人士。
李碧鸢道:‘她叫伏璃,是北方源霧山脈伏式白蛇家的小家主,而她娘親則是書裡中後期大BOSS,和主角團對剛,很牛一人。’
慕千昙喃喃:‘主角團...’
李碧鸢道:‘你再往右看。’
慕千昙依言轉頭看去,她身邊不遠處坐着位身穿水紅色衣裙的女人。臉上戴着半截面紗,露出的眉眼異常柔和。她長發半紮半散,唇角笑意清淺,溫柔靜雅,端莊穩重,好一個安娴文雅的如花美人。
‘這位是封靈上仙江舟搖,而她弟弟很重量級,是本書男主,封天神君江緣祈。’
慕千昙神色微凜,将方才這兩人又來回看了幾遍,心中思索萬千。
現今女主就在殿外頭,男主她姐就坐在身邊,而BOSS她閨女在對面。重要人物或相關者有不少都在此地,她卻還要裝作什麼都不知,繼續踏入命理洪流,看這些人攪起風雲,又殘敗零傷,說不上是有意思還是無趣。
想到女主,她看向大殿入口,猜測着那家夥有沒有聽命令老老實實等待。而這一看,美好願景頃刻破碎。
女主她居然悄悄咪咪地溜進來了!
而且看她表情,有很大概率要搞事情!
不出慕千昙所料,那小女孩蹑手蹑腳走到人群外圍,仔細辨認這殿中都是些什麼人後,突然舉起雙手,往大殿中心狂奔,便跑還邊大喊:“求求各位善良的父老鄉親,能不能教教貓官仙法?”
慕千昙:“....”什麼父老鄉親??
這番突變誰也沒預料,所有人當即驚在原地。而有反應快些的,本該出手将人控制,可見她隻是位小姑娘,此處人多也不怕她鬧出事,便也不阻止,隻是靜觀其變。
是以,裳熵十分順利地往大殿中心跑去:“貓官今年運勢不順,遇見歹人啦!打不過逃不了!隻能學學仙法把她打敗才能回家,請各位父老鄉親行行好吧!”
慕千昙一口氣梗在胸中,手癢到又想揍人。可事發突然,她也未及時反應,等想出手,那少女已跑至中心,眼看就要和盤香飲面對面了。
就在這時,裳熵跑得太急,自己絆倒自己,朝前摔倒。盤香飲閃身而至,将她扶住。
“呼!沒摔沒摔!”裳熵擡頭,正要開口言謝,忽然瞧見大殿上空的巨大靈力光球,立時愣住了。
那條毀天滅地的黑色巨龍,舞動在雲層裡,嘶吼,掙紮,盤旋。亦倒映在少女眼眸中,清晰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