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皖的聲音愈來愈低,她踉跄着倒退了兩步,渾身無力的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嗓子裡是止不住的哭腔:"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那一掌蘇皖幾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氣,短短幾秒鐘,陸笙的左半張臉高高腫起,他嗓子發啞,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我……”
他想說“我不是”,可他看着蹲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的母親,他的唇微動,喉嚨在一瞬間失了聲,掌心被掐的發白。
陸笙突然很想時念念,想她那張看向自己時總是帶着笑的面容,好像在她身邊,他才能感受到自己還真正的活在這個叫他厭惡的世界上。
蘇皖的狀态很差,她哭了一會,随後又咧嘴笑了起來,她的眼角還挂着淚珠,下唇被咬出了深深的血印,神情恍惚的看着他。
“陸笙……”她像是幼童般歪了歪頭,随後眸底一晃,半個身子都撲向前,雙手掐住陸笙的手臂,狠狠的咬了上去。
“你和陸則钏肯定是一夥的!為什麼你還沒去死?為什麼還來折磨我?你們姓陸的都是瘋子!是徹徹底底的瘋子!為什麼還活着!你們這種人就沒有資格活着!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
女人反反複複隻有這麼幾句話,她的精神緊繃到了極點,聲音沙啞的仿佛破舊的老式風扇。
她眸底的光很暗,表情是笑着的,眼淚又流的極兇,蘇皖哭一會笑一會,彎着指骨又抓又撓。
傭人們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吓得亂作一團,周圍人聲嘈雜,腳步聲連綿不絕,隻有陸笙一個人安安靜靜的站着。
他一動沒動,即使蘇皖的指甲掐進他的肉裡,空氣裡彌漫着微弱的血腥味,黑發少年依舊站在那。
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碎的汗珠,卻連眉也沒有皺一下,任由蘇皖對自己發洩情緒。
陸笙半垂着眼睫,耳畔是蘇皖尖銳的辱罵聲,他知道他的母親隻是生病了,可他的脊背還是被這些話語壓的微微下彎。
女傭領着蘇皖的主治醫師神色焦急的跑了過來,衆人手忙腳亂的按住蘇皖,不顧她的掙紮和哭喊,将鎮定劑注入到她的小臂。
躁動不安的女人終于安靜下來,她抽搐了幾秒,像是一個破碎的玻璃娃娃,緩緩倒進傭人懷裡。
現場一片混亂,所有人都在把注意力放在了蘇皖身上,醫生指揮着傭人把蘇夫人扶進别墅,又轉臉望了一眼不遠處站着的少年。
陸笙低着頭,淩亂的碎發掃過他的眉眼,那件不合尺碼的黑色體恤衫把他的身影襯得格外削瘦,他仍站在原地,看着有些落寞。
醫生于心不忍,走上前開口道:“陸笙少爺。”
陸笙擡頭看他。
少年眼底的死寂另他心底一揪,他緩了緩神色,繼續道:“蘇夫人已經很久沒有發過病了,她今天這樣劇烈的情緒波動,對她的病情恢複很不好。”
話外的意思是,蘇皖本該逐漸恢複,都是因為他又回到了原點。
陸笙半垂下眸,視線落到沾着血迹的玻璃碎片上,抿唇“嗯”了一聲。
醫生的表情逐漸嚴肅:“陸笙少爺也看見了,蘇夫人對陸這個詞格外敏感,再加上您和……”
他頓了一下,心想着讨論陸總的私生活不太好,話語轉了個彎:“您的出現似乎對蘇夫人也有些影響,如果您希望蘇夫人可以好起來的話,我還是希望您以後盡量少出現在蘇夫人面前。”
“再或者,您來探望蘇夫人的時候不要叫她發現,這樣也是可以的。”
陸笙沉默不語,手臂上的抓痕傳來灼烤般的疼痛感,可他感受不到,他仿佛再次回到被冰冷的海水包裹住的那天,八月暑氣熱烈,他卻隻覺得冷,冷的他有一瞬間想要逃離。
他像是站在高聳入雲的城牆之下,厚重的圍欄隔絕了所有的光源和聲音,而那條好不容易被時念念砸開的縫,又再次被心底的滞留的黑暗封的嚴嚴實實。
他似乎從來都不是被需要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