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車呀。”她拿出手機操作了幾下。
“集思,”陳感知見她醉意濃重,有些放心不下,“要不我——”
“噓!”她食指抵在自己唇邊,做了個别說話的動作。腳底似乎真的有些發軟,但意識還是清醒的,不得已借着陳感知肩膀的力,一把推開門邁了出去。
街道上,車來車往,秋風刮來凜然。
她抱住自己的手臂,沒回頭看,對着空氣說:“裝什麼裝。”
*
第二天清晨,傅集思蓬頭摸到手機,第一時間要查看微信消息。
嘉嘉的對話框被兩位數的消息提醒頂到最上方,傅集思點進去,一一引用那些感歎号很多的話,說自己忘了分享行程,到家倒頭就睡了,人很安全。
說完這些,關掉手機,望着天花闆發了會兒呆。
嘉嘉說了什麼來着?
她又打開手機,把那幾條感歎号很多的消息重新浏覽了一遍,鎖屏,攤開手臂閉上眼睛。
嘉嘉發來的那些文字忽然像立體音效一樣盤旋在她耳邊——
“好集思!!!”
“到家了嗎?帥哥讓我問的!”
“帥哥!昨晚你給他讓座的那個帥哥!!”
“他問我你回H市多久了,啥意思!你們竟然認識啊!!!但是他為什麼問我這個啊!”
“他今晚和看起來很精煉的美女一起吃飯,話裡透露還是單身!”
最後一句是“好集思,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情”,但傅集思忽略了。
發呆放着空,電話突然響了。她翻了個身,側身躺着,把屏幕蓋在耳邊,說:“喂。”
接起來是媽媽,語氣殷切,不由分說,遲到了一天祝她生日快樂,再讓她務實些、更努力些。
傅集思“嗯嗯啊啊”地應下,實在有些敷衍。
對面似乎也察覺到她提不起勁來,聽見被子的摩擦聲,問她:“還沒起床?”
她立馬坐起來,說準備起了。
“一日之計在于晨,事業剛起步的時候,用心一點。媽媽也是這樣過來的,對自己要求嚴格點總沒錯。”
“好的媽媽。”
她這麼說,心裡覺得無聊,扯了句要加點班的謊話,就把電話挂了。
她的事業沒什麼需要嚴格的,進了體制内的工作,接下鐵飯碗,不用多動一下腦子都不會餓死。她媽很滿意她的現狀。
沒想到電話剛挂,“要加點班”這句謊話緊跟着應驗了。
同事打來電話,大嗓門一吼,直接叫傅集思拿遠了手機。
“傅老師,學校待拆小黑屋裡東西都處理好了嗎,該扔的該保留的都理出來沒有?”
她頭疼得厲害,閉上眼說理好了。
“那清單呢?桌上沒找到啊,也沒見你發我。”
“孫老師,在我桌子上。”
“傅老師,下回勤快些,整理好的表直接放我桌上,咱們這活不分工作日和周末,你留着也得幹,早幹晚幹的區别而已。”
“知道了,孫老師。我星期五下班沒看見您,就——”
“沒看見也得給我的呀,夾我文件夾裡不就好了。”
“好的好的。”
“哦還有,校刊稿子也交給你了吧?你那篇校友專欄準備的怎麼樣?盡快交啊,免得流程卡在你這裡,進退都不是。”
她随口應下,那邊又仗着年長,是前輩,老神在在地唠了幾句數落。
忍耐極限将要突破臨界時,那位孫老師終于主動挂了電話。傅集思扔開手機,把腦袋夾進枕頭裡,無聲發洩。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做讨厭的事,應付不擅長應付的人,這些都煩死了!
她從枕頭裡露出眼睛,偏到窗簾那側。陽光濾進淺色窗簾,空氣裡的浮塵變得清晰。這是片老居民區了,小廣場邊上的公園就在出了門左拐兩百米,不睡懶覺的小孩已經在跑動喊叫。
這本該是個舒坦宜人的周末上午。
傅集思歎了口氣,重新将臉埋進枕頭裡。不出一會兒,電話又響了。
她很煩,有一堆牢騷想發,也有還沒緩過來的懶覺要睡。她想屏蔽所有消息,甚至想逃出這個宇宙,她煩得快爆炸了。
于是接起電話,先發制人:“你好,今天是周末,我很煩,不管你是想祝我昨天生日快樂還是叫我幹活,都請你留到工作日再來聯系我。隻要耽擱一分鐘地球還不會爆炸就不是急事,我感謝您的配合。”
那頭愣住,沒有出聲。
半晌,她準備挂了,對方才說了句:“集思,是我。”
像碳酸飲料開蓋時的噗呲一聲,氣泡擠壓空氣,大腦開化,古典樂響起。
傅集思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他的聲音這麼好聽,這麼溫柔,沒有頤指氣使地擺出高姿态,也不會強硬地把話說得好聽又要你配合。
那個聲音又說:“早上好。”
秒針轉動的音效是“咔哒”,但沉默的時刻,傅集思好像聽到了幾聲“叮咚”。
叮咚叮咚,像雨點,又像傅集思此刻莫名其妙流下來的眼淚。
心裡柔軟的地方無緣無故被戳到了。
枕頭濕了,她不得不翻面仰躺,用另一隻手背捂住兩隻眼睛,帶着哭腔,語氣沖道:“你是誰啊!打電話不報名字,怎麼這麼缺德!”
笑聲通過電波,還混着電流,傳進傅集思耳朵裡。
電話那頭的人說:“我是陳感知。”
“陳感知就陳感知,”傅集思問他,“你笑什麼?”
陳感知不答反問:“那你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