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拉松完賽選手可以獲得紀念品一份。
類似賽事包的袋子裡,裝着“第七屆H市全城馬拉松”字樣的各種周邊産品。
兩個冰箱貼被傅集思貼在了冰箱上,吸着關赫麗在家幾天給她訂好的運動計劃。
她滿口答應,等關赫麗回S市了,就準備轉頭忘掉。
過度運動後肌肉酸痛,傅集思連路都走不穩。這時候被赦免了做26歲好女兒必須盡到的責任,關赫麗讓她坐着,别來摻和幫忙。
兩個人吃飯,唠點親戚鄰居家的八卦外,隻能說些未來打算。
已經長大的女孩,不适合再做幻想,也不适合再和媽媽追憶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關赫麗給傅集思夾了一筷子菜,心疼她每天公交車來回,計劃着給傅集思買輛小車。
傅集思嘴裡有飯,嗚咽說不清話,隻搖頭說不要不要。
“早買晚買的事,更何況早買早享受。”
“我不敢開。”她如是說。
“不敢開就要練,找嘉嘉帶你練練。她那種小車就不錯。”
“嘉嘉的車是……”話說到一半,她停住。有些事情犟不過關赫麗,做了這麼年多的聽話女兒,吃過教訓也摸出經驗了。于是話鋒一轉,答應下來,“嗯!我改天找她帶我練練。”
這個話題一過,下一個話題輕飄飄砸來。
傅集思筷子掉了一隻,轉身去廚房重新拿,身後關赫麗望着她的背影問:“集思,在澎楊工作怎麼樣?開心嗎?”
水龍頭開着,沖洗筷子上看不見的明顯灰塵。這種氛圍裡,她總忘記時間,忘了倒數正常人的反應速度,以至于那兩句問話穿過水流仍能傳進耳朵的時候,一種不耐煩又忍無可忍的情緒險些要将她淹沒了。
深色的竹筷子,在水底下折出另外的彎曲弧度。手很涼,表情也不熱乎。
關上水龍頭,甩了甩那隻筷子上的水漬,佯裝沒聽到媽媽說的,故意大聲“啊?”了一句,問媽媽說:“你說什麼?”
“我說在澎楊工作怎麼樣,開不開心,和同事處得好嗎?”
“挺好的呀。”她拿了雙新筷子,在關赫麗對面坐好,避開眼神交流,開始吃菜。“我是’忙内’,就是團隊裡年紀最小的意思,大家對我都很好,很照顧我。”
“那媽媽就放心了,”坐得端正的中年女人,突然放下筷子,看女兒誇這道菜,又囫囵吃着那道菜,收住眉眼,“還有一件事。”
顯然不是一件好事。
傅集思舀湯的動作沒停,還是不去看她。“什麼呀?”
關赫麗說:“去相親吧,集思。”
瓷勺子沒拿穩碰到瓷碗,發出好大一聲。這個家就她們兩個人,安靜,蕩着碰撞的餘韻,甚至讓傅集思覺得窒息。
“什麼相親?”
“媽媽之前有個同事的兒子,比你大一點,也是醫學生,今年就博士畢業了。你去認識認識,怎麼樣?”
“媽,你之前不總是說……”
“嗯,”關赫麗應下來,“我之前總說談戀愛有什麼好的。因為我想你進步,獨立,不想你因為有了别的選項而變得不上進或者偷懶。但是集思,是時候該認識一點新的人了。”
她咬着筷子,眼神放在碗裡,想把心裡不确定的那個名字說出來,“是因為陳……”
是因為陳感知嗎?
是因為不喜歡的人重新出現在傅集思身邊,是因為很多年前搗亂的人現在看來也像伺機攪和她們的生活一樣,卻還能若無其事地坐在一起對話嗎?
是這樣嗎。
“不是。”關赫麗打斷說,“不是因為别的誰,是我為了你好。”
不需要解釋了。密密麻麻的神經壓迫感,焦灼地充斥大腦,傅集思化這些奇怪的情緒為食欲,開始着急地扒碗裡的飯。
“知道啦。”她彎彎眼睛一笑,看着關赫麗像在照一面鏡子。
*
學校大會議室裡正在開會。平時參加每周例會,在禮堂前排坐滿的衆多教職工裡,傅集思得了閑就會放空發呆,現在換成了會議室,所有人圍着坐,誰走神誰不專心,一眼明了。
領導咳嗽一聲,傅集思将圓珠筆的筆芯按壓回去,适時看了眼屏幕。
裝得很好,沒有人發現她正在神遊。
不能玩手機,也不能像學生時代一無聊就在紙上塗鴉的場合,隻能靜坐着發呆。
偏偏對面坐着陳感知,視線在空中交彙,偶一碰撞,就由傅集思率先别開眼,去細數白牆上不可查的斑點。
他瞪大了眼睛,前傾身子,和桌面形成一個還不算太尖的銳角。
高談闊論的領導以為在座這位年輕有為的校友有不同意見,點了陳感知的名,問他有更好的想法嗎?
他腦袋卡殼了,呆呆站了起來,像個準備答題的好好學生。
是陳一聞帶頭先笑出來的,然後一桌子的人開始低低地發出笑聲。
傅集思捂着嘴,盡量不讓自己笑得這麼明顯。
畢竟她還在陳感知對面坐着呢。
陳感知反應過來,也跟着狀況笑出來,一直落在别處的注意力終于拉了回來,說了幾句抱歉,坐下來和傅集思眼神交流。
傅集思看天花闆看桌面,就是不看她。
陳一聞靠進椅背,聽不進去領導文鄒鄒的發言和展望未來式的陳詞,在看不見的桌子底下戳了戳陳感知:“你别太明顯了。”
“明顯什麼?”
“把妹啊!”
“誰在把妹?”他根本不看她,握拳掩在嘴邊遮住悄悄話,“我在開會。”
“哈哈!”陳一聞笑一聲,“把不到在逞強吧。傅老師看我的次數都比你多!”
他挪着凳子離陳一聞遠了幾寸,眼神還是追着傅集思。
傅集思扁扁嘴,無語了,壓下眼皮,非常迷惑。
陳感知好奇怪啊。
馬拉松之後再見他,他總一副殷切期待下文的表情。不是看她,就是盯她,走近了還要彎下腰沖她笑笑,真就把笑容變成了活招牌烙在臉上了。
自信是正确的,但傅集思不解,這麼自信的理由是……
直到他放下嘴邊虛握的拳頭,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寬松衛衣,好像在提醒傅集思:你還記得這件衣服嗎?
她隐隐約約想起來了,那天馬拉松他穿得也是這件。為了遮掩心虛躲避找來的關赫麗,傅集思借那件衣服擋了擋臉。
低頭躲在陳感知懷裡,受限的視角經過關赫麗的鞋子,還有她遠去的聲音。
心安之時,忽然感覺到背後環上來一雙手,有秋天的涼氣,還有那個情況下緩緩歸于穩定的心。
不過,她也抱他了,像汲取力量一樣将臉貼住他的胸膛,感受季節限定的洗衣液殘留濃度,也把狼狽跑完全程的疲憊都挂在了陳感知身上。
真的很累,閉眼再睜開時,都有黑影一片,是超出負荷的身體上的疲累。
記起這些,傅集思才明白陳感知拉拉衣服的動作是怎麼回事。于是點頭,拿另一隻手作掩護,悄悄比了個大拇指。
開完會出會議室,領導先走,不重要的角色跟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