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感知能看出,做飯傅集思不擅長,糊弄她最厲害。昨天洗碗的時候發現,冰箱上貼着運動計劃,備注“少吃泡面”,落款是個笑臉,字迹潦草,龍飛鳳舞,一看就是不是她本人寫的。
想來她的生活也像毛線一樣,容易打結,剪不斷且理還亂。
民以食為天,作為日常生活的第一要義,一個人吃是吃,兩個人吃還能吃得更好。
反正他是這樣想的,不要臉一點,生活更好一點。
傅集思不好做吃白食的人,想擠進廚房去幫忙,卻在自家的地盤無從下腳。
不是擋着陳感知揭鍋,就是礙着他去取菜。
最後他反客為主,要她去坐着等飯,其他都不要管,還順手把廚房門關了。
“哦。”傅集思趿拉着拖鞋坐下,看陳感知隔着玻璃門在裡面忙活。門面升起霧氣,開窗通風,又很快消去。
她握拳留出一個小洞,單眯起一隻眼,通過逼仄的視角觀察難得一見的溫馨畫面。
一個人生活,太孤單了。回到H市是挑戰,長大的家鄉,擁有美好回憶的故土,但她和年少時的朋友們走散,不得不重新适應一切。
她變得像剛來到這座城市的外鄉人,無處下腳,偶爾連出門和吃飯都變得頭疼。
說得上話的朋友,嘉嘉算一個。但嘉嘉店裡太忙,忙到留給自己休憩調整的時間都很緊湊奢侈,傅集思偶爾叨擾,也不好意思常常上門去找朋友唠嗑。
長大了,給自己的設定的很多規矩也會在現實情況前變得模糊。
比如可以接受外賣難吃,和描述不符,但為了必要的生存和養分,依然能面不改色地吃完糧食;比如牙呲必報的性格碰壁,遇上一杯冷水,為了留存些顔面,為了息事甯人,忍下一切轉身離開餐廳。
也比如明明不想理陳感知,可他帶來一點生機和活力,她就想悄悄擦掉一點邊界,接受這些。
矛盾的對立面之間,相互依存、相互吸引、相互貫通,構成了矛盾的同一性。
她是矛盾的,她為自己開脫,全都是因為同一性。
陳感知做飯很好吃,他說本科畢業升學去了國外,呆一年,該長進的全都長進了,其中廚藝尤甚。
她聽他介紹,邊吃邊用最為平常的不得了語氣說:“哇哦。”
是人都喜歡聽奉承,來滿足虛榮,以及收獲大反應表現他人的肯定。傅集思覺得陳感知不例外。
沒想到陳感知筷子上的菜沒夾穩掉了下去,他揭穿她:“你演的吧。”
傅集思表情誇張:“演得很差嗎?”
“有點。”
“啊,”她抑揚頓挫用語調畫了個波浪線,沒所謂地說,“這樣啊。”
飯桌上,隻聊吃的,這是個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話題,多是陳感知講自己的事情,傅集思應幾句。
她吃飯很慢,不知道是為了掩飾尴尬還是一心二用的本領太強,眼神鎖着他身後的電視,目不轉睛。
陳感知問她:“我剛剛說的,你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她根本沒聽進去他說了什麼,“沒有想法吧。”
“真的?”
“嗯。”
“那我明天就帶條魚過來。你能吃辣嗎?好像不太能吃是不是?”
傅集思茫然地把視線從屏幕上偏移到陳感知臉上,分不清對話走向,問他:“你剛剛說什麼來着?”
“我說明天晚上吃水煮魚。我來做。”
“哦,”她又去看電視,綜藝畫面裡視覺沖擊太強,看得入神,腦子偶然轉動,理清他在說什麼,終于反應了過來,“你明天還要來?”
重點音放在“還”字上。
陳感知管自己吃飯,一直把眼神放到别處,學她在會議室裡看天花闆看桌面的樣子,最後看了眼重新帶在手上的表,“超過兩分鐘不能撤回了。”
“你在算計我吧!”
“我每個環節都是和你确認過的。”末了,叫她名字來示好,“集思。”
“我剛才不在狀态。”
“不會,”他淡定喝水,“你一心二用挺熟練的。”
“……”
一人做飯,一人刷碗,好像是傳統家庭雷打不動的習慣。陳感知不攬活了,由着她穿上圍裙去洗碗。
飯多煮了半碗,他們都吃不下,盛起來封上保鮮膜放進冰箱。
廚房裡,站了兩個人,他在收尾,她忽然安靜下來沒了動作。
水流聲沖進洗碗槽,筷子被沖到碗下,發出一點點動靜,把她思緒拉扯回來。
陳感知站在她身邊,試了試水溫,有點涼。“我來洗吧。”
“不用。”她手指油膩膩的,放到水下沖洗,再去擠洗潔精。
他沒走,靠着料理台,看她心不在焉洗完碗,又收獲了一句罵。傅集思說:“看什麼看。”
“檢查你有沒有把碗洗幹淨。”
“不幹不淨,吃了沒病。”
傅集思關了水,擦幹淨料理台,洗完手甩了甩,趕他出廚房。
他從外面抽了張紙回來,遞給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地說:“冷水潑臉好像會很疼。”
她震驚擡起頭,四目相對,能看穿他眼裡的真切,于是那些腦子裡的罵罵咧咧瞬間熄了。
陳感知說:“你剛剛是在想這件事嗎?”
“不是,”她用擦幹淨的手推他,出了廚房,關掉廚房燈,随口說,“我在想有沒有必要買個洗碗機,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洗碗機?”陳感知說,“沒必要吧。”
“有道理,那我不買了。”
餐桌上有切好洗好的水果。他買菜做飯,她叫了外賣招待一點水果,人情上說得過去,行為上也沒什麼不妥。
他們吃着水果,同時開口。
傅集思說:“你明天别來了吧。”
陳感知說:“你有什麼事情可以和我說。”
傅集思好笑:“我沒有什麼事情。”
陳感知迷惑:“我明天為什麼别來?”
“我想了想還是不吃水煮魚了,由奢入儉太難,況且水果也挺貴的。”
怕好東西吃慣了,嘴就刁了。傅集思其實不挑食,對吃的東西也沒什麼特别高的要求。可是嘗過甜頭總會産生欲念,她是人,又不是說不就不的神仙。
陳感知想狡辯,或者說解釋,但仔細權衡後,還是沒把話說得太明。“集思,我沒想吃水果。”
“我知道啦。”她輕松道,“我随便說的,你别放心上。”
季節性水果還未完全成熟,奶油草莓色澤光鮮,吃進嘴裡還有一口澀。他們用最擅長的沉默溝通,各懷心事地閉上嘴巴。
“可是我想吃水煮魚。”陳感知說。
“你在家自己做了吃。”
“我一個人吃不完。”
“吃不完放冰箱,第二天熱一熱應該還能吃吧。”
“第二天就變味了。”
“叫上你的好朋友呢?比如一聞姐?”
“算了,”他撇過臉,拉直嘴角,“吃我做的東西對他們來說才是由奢入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