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妮睡得并不安穩。
她的神經很敏感,總是會在淺睡眠的時候被吓到,因此驚醒。
但是在紅頭罩身邊,她很快就進入了深度睡眠的狀态。
在這種狀态下,沒有人能夠打擾艾妮。
所以艾妮也進入了深層的夢境。
她夢到自己和小貓奔跑,在伸出爪子的瞬間,貓咪并沒有抓傷她,而是和她打招呼似的,隻是想和它握手。
然後她夢到了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為何物的那天。
被放走的貓咪和晴天,媽媽和她。
貓咪跑得很快,因為原本就是撿來的流浪貓。
她期待着貓咪回頭,但貓咪向前奔跑着。
艾妮第一次覺得人類企圖馴養貓咪的行為是錯誤的。
然後,意外發生了。
刺眼的燈光、汽車的轟鳴、被撞翻的欄杆。
艾妮看見小貓變成了一道抛物線。
于是她難以置信的尖叫、抽泣,嗚咽,然後飛奔過去,幾乎要抱住小貓的屍體,然後媽媽拽住了她,說,“貓咪很髒。”
渾身是血的貓咪,被車輪碾過去的貓咪,時時刻刻都會有無數流浪貓死去的大路。
*
和那種近乎尖叫的危險預警不一樣,傑森似乎摸到了艾妮的一點點被隐藏起來的性情邊緣。
他沉默着拿起了放着小貓的玻璃瓶。
小貓已經死去了,所以不會動。就連眼睛都閉着。
要是在平時看見有人把屍體泡在福爾馬林裡,傑森肯定會嗤之以鼻,他翻了翻玻璃瓶身,看見背面有一張小紙條。
裡面寫着“來年會開出美麗的花”。
詞彙用的不是可愛、美麗,而是beautiful。
這個詞彙通常被形容内在美,由内而外的散發出美麗。像是永恒燃燒的恒星太陽,像是某種恒定的熱量。
傑森回頭,看了一眼艾妮的畫室。
密密麻麻的雜亂線條。
不安、恐懼、茫然、手足無措。天才畫家——她永遠能把自己内心的情緒描繪出來。
“行吧。”傑森自言自語,“還蠻酷的。”
複雜的心情在他的指尖、他的手指流竄,他想起艾妮用一副近乎要哭出來的語氣,像是小孩子無法接受死亡一樣重複着貓咪。
他讨厭被當成貓。
傑森拿走了裝着小貓的玻璃瓶,消毒水、福爾馬林的氣味侵蝕者他的神經,他自己甚至都摸不清要帶走玻璃瓶的理由。
但是他确信,假如把小貓的屍體埋在土裡,的确像是玻璃标簽上面所說的,能開出漂亮美麗的花朵,并且獨一無二。
傑森·陶德離開了畫室,帶着一個小玻璃瓶。
*
小貓找不到了。
小貓找不到了。
艾妮不管翻遍哪裡都找不到那個承載了小貓的瓶子。
她有點恍惚,有點憤怒,她在畫室裡面蹲下來,記起來了紅頭罩,還有來到這裡的警察,她懷疑每一個人,懷疑任何一個人。
艾妮今天和吉迪恩約了心理咨詢——心理咨詢需要空出一個小時的時間,不能太長,不能太短,避免患者受到醫生影響,也避免醫生受到患者影響。
應該怎麼辦呢?
艾妮這樣想的同時,蜷縮起來的身體卻放松了,肩膀,大腿,都覺得很輕松。
“啊。”她從喉嚨裡發出一個單音節,然後說,“果然,貓咪有九條命。”
她的頭埋在膝蓋裡面,輕聲說,“所以,一定是,活過來了。”
“太好了。”
雖然擔心貓咪會再次受傷,但是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然,她為什麼要把小貓藏起來呢?
隻要能活着,她所做的一切就都會有意義。
*
“你的人格解離現象來源于你對自己的低認同。”
“你從小被打壓,有人為你親手包辦一切,”透過眼鏡,睿智的心理咨詢師對艾妮的情況娓娓道來,“而現在,你産生人格解體現象的最主要原因,是你無法正确的自我認知。”
“你覺得自己不是艾妮·基恩,或許是蒙着别人皮的怪物,而你習慣于幻想,你要試着擺脫這種困境。”
這是艾妮做的第二次心理咨詢。
BAU的大家已然與她成為好朋友,對艾妮來到FBI尋求幫助也見怪不怪——當然,其實并不能這麼做,能這麼做是因為他們給艾妮開的特例。
總會有那麼幾個青少年或是成年人需要心理咨詢與輔導,更重要是,艾妮是他們的朋友,他們當然會不吝啬于提供幫助。
“……我從來沒有注意到過,我覺得這樣很正常。”在心理咨詢的過程中,艾妮必須對吉迪恩絕對坦誠,“大家都是這樣的。”
都是這樣在痛苦中度過,一點一點挨過來的。
“時間到了……”艾妮注意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已經過去。
吉迪恩摘下眼鏡,“你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