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重諾。”
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似有铿锵之力,似能擊中世間所有女子的心,但卻無法擊中眼前這位奇醜無比的女子。
阿醜見後,又平靜寫道:“兩情不悅,恐成怨偶。”
李去疾正欲答話,屋内忽起怪風,風寒刺骨,吹得碗中水波瀾綻起,吹得盤中餐粒粒滾動,吹得屋内窗吱呀作響,吹得屋中人汗毛直豎。
這不是風,這是龍息。
茅草屋外站着一位容形狼狽的背刀少年,瞧着隻有十六七歲,似乎還隻是個孩子,但他其實已經活了一百七十歲了。
他叫白百柏,他是一條東洲白龍。
一百七十歲的白百柏其實也還是一個孩子,因為他是龍,不是人。
人妖魔的壽數頂破天也就百餘年,但龍族不同,龍可以活千年,乃至于萬年。
因為他們曾經是神族。
一條百餘歲的龍終究還是太年輕了,這般年輕的幼龍就該老老實實地待在龍族的境地裡,修行學習吃飯睡覺,而不是隻身冒險,來到人族的境地。
對于人族的不少強者而言,殺一條百餘歲的幼龍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但他還是來了,獨自到了人族,堅決得就像一位送死的壯士。
因為他有必來的理由,因為他有一個必須要殺的人,還因為他無牽無挂。
當唯一的親人也離他而去的時候,他再也尋不到留戀世間的理由,除了複仇,除了血債血償。
他要殺一個女人,一個很美麗,同時也很厲害的女人。
厲害的女人意味着十分棘手,所以為了這一天,兩年來,他做了無數的準備,推演了無數種可能。
所有的準備都是為了殺她,所有推演的結果都是她必死。
茅草屋的門開了,屋内走出了兩個人,極醜的人叫阿醜,極好看的人叫李去疾。
李去疾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少年是湖畔的那條小白龍,白百柏也認出了李去疾。
那夜當白百柏發覺李去疾隻是個沒有修為的廢物後,便放過了他,還在心頭嘲笑李去疾那拙劣的演技,一個人裝暈竟也能暈得如此滑稽可笑。
龍族雖吃人妖魔,但白百柏卻隻吃素,因為他嫌人肉太髒,妖肉太腥,魔肉太臭,而不髒不腥不臭的素食則是天下美味。
李去疾見又遇白龍,臉露驚色,心下暗道糟糕。他雖無修為,但卻仍選擇擋在阿醜身前,道:“阿醜姑娘小心,這少年是一條龍,”言罷,方才想起阿醜姑娘是個聾啞人。
既然阿醜姑娘聽不見他的話,他隻能轉而對龍說。
“我不知你所欲何為,但若你要吃人,那就吃我,請你放過這位姑娘,”
李去疾不怕龍聽不懂他的話,他讀過《龍史》,知曉龍族的軀體和神識都淩駕于人妖魔三族之上,每條龍自誕生那日起,就通曉人妖魔三族的語言。
這種天賦看似很不公平,但卻又無比公平。
因為他們曾經是神族,偉大的神族注定無條件地淩駕于三族之上。
白百柏果真聽了進去,用流利的人語回道:“我不吃人,但我殺人。我隻殺她,你滾。”
李去疾更為堅決地擋在阿醜的身前,道:“我不知你們為何要殺這位姑娘,但這姑娘對我有救命之恩,若不是這位姑娘,恐怕我昨夜便已成了你腹中餐了。所以你若要殺,便殺我,我願用自己的這條命換這位姑娘的命。”
白百柏聽完,心頭又是一陣冷笑,隻覺這男子又蠢又愚,活該被那壞女人騙。
他昨夜根本未對李去疾生過殺意,救命之恩從何談起,定是那壞女人将李去疾撿了回去,哄騙李去疾說,是自己救了他,好讓李去疾欠下她恩情,日後好為她所用。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是那個壞女人一貫的作風。
可壞事做多了終歸是要遭報應的,活該那壞女人的未婚夫是個沒有修行的廢物,就這是她的報應。
想到此,白百柏莫名有些高興,不再看李去疾,道:“你以為你換了容貌,躲在男人的身後,我便識不得你了嗎?自那一日起,我就發誓,哪怕你真成了灰,我也要把你尋出來。”
李去疾從白百柏話語中聽出了深如海的恨意,他知曉這恨意是沖着他身後的阿醜姑娘去的,但卻不知曉這恨意是從何而來。
很快,白百柏給出了答案。
“叔叔救了你的命,可你這個壞女人卻殺了他,這很沒有道理。”
恩将仇報向來是一件極端無恥、極端沒有道理的事,所以白百柏的這句話很有道理,就連李去疾都忍不住認同,暗道:小白龍的叔叔那定也是一條白龍,可一個又聾又啞的鄉間姑娘又怎可能殺一條白龍?除非她不是個普通的鄉間姑娘。
李去疾心頭猛地一震。
如果阿醜當真是個普通姑娘,昨夜又怎能從白龍嘴邊将他救回來。
念及此,他轉頭想看身後護着的阿醜。不知何時,阿醜已從李去疾的背後走了出來,站在了他的身旁,醜陋的嘴臉在月色下顯得可怖,如鬼如厲。
良久後,她張開了緊閉着的大嘴,理所當然道:“人殺龍,這本就是世間上最有道理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