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沒有神。
因為神絕不會降臨凡世,而人妖魔也決計不可能修行成神。
這是阿醜七歲時,父親曾對阿醜說過的話。
如今十五年已過,阿醜對父親的這句話産生了懷疑,如果這世上真沒有神,那這首神曲又是從何而來?
很快,石鍊上的涼意使阿醜清醒了過來。父親昨日的密函中,告訴過她,這個正吟誦神曲的男子是個如假包換的人,但卻是個有些怪的人。
會唱神曲的人,自然很怪。
李去疾吟唱完神曲後,心神損耗極大,臉色慘白,差點就摔倒在了地上。
他能做的事已經做完了,于是便成了個無用之人。
無用之人無需得到關懷。
重回窮天境的阿醜并不在意李去疾,大計落空的白百柏對李去疾更是隻有恨意。
白百柏已然失去了最好的時機,他再非阿醜的對手,戰況轉瞬逆轉,就因這個莫名其妙的人唱了一首沒人聽得懂的歌。
荒唐卻有趣。
狗急了會跳牆,龍急了則會化為龍态。
白百柏扔掉了手中的降境刀,長鳴一聲,頭上生出龍角,黑色的圓眼珠變作了銀色豎瞳,放出白光,詭異駭人,再一聲鳴,便徹底化為了龍形。
龍身龐大似可遮天,可瞧遍龍身,卻尋不見一片龍族最引以為豪的龍鱗,唯有血腥淋淋的龍肉。
隻因他的所有龍鱗都作為強落鱗之術的祭品,留在了村外的那條湖畔。
白百柏擺尾一掃,塵揚樹倒,驚得樹上鳥長鳴不停,吓得農家狗狂吠不止。
阿醜冷笑着對撲向自己的白百柏道:“徒勞。”
緊接着,素劍連刺,數道極深的劍痕落在了裸露的龍肉上,白百柏吃痛嘶鳴,又是一番猛撲,無果依舊。
如果一場戰役注定無法勝利,該如何?
那便退。
可如無退路,又該如何?
白百柏行了強落鱗之術,已無龍鱗,再過兩日,百年修為全失。不論如何看,他都已到了絕境,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他還有一絲希望。
這一絲希望的代價是死亡。
他不再撲向阿醜,而是迎向了素劍,他将自己的龍心對準了劍尖,頂了上去,随即極快地拔出,巨痛襲身,嘶吼震天。
素劍是名劍,素劍的主人是名人,名劍之下,難存生機。
被素劍刺破的龍心逐漸停止跳動,龍血漸凝,白百柏死前化為了人形,面色白如紙,心口處猩紅一片,東洲龍的血同人族一樣,亦是紅色。
白百柏的手捂着胸口,竭盡全力地張開了嘴,莊嚴如神,道:“我咒你,親人亡,友人離,所愛之人生生世世求而不得。”
言罷,李去疾驚訝地發現白百柏的手與腳竟已虛化,化為靈光之末,散入塵世之間。
按常理,龍死後,屍身同人妖魔三族一般,會留存于世間,斷不會像白百柏這般身散魂飛,屍骨無存。
可白百柏死得不甘心,所以他決定獻祭龍身,留下一道最惡毒的詛咒,送給眼前這個惡毒的女人。
李去疾認了出來,這便是《龍史》上記載的白龍咒。
龍族被貶入雙洲大陸後,仍有神性殘留,而在東洲龍中,神性留存最多的當屬白龍一族。故而白龍比東洲其他龍族,多了道神權,這道神權便是白龍咒。
每條白龍臨死前,可将肉身獻祭,換得一道白龍咒。白龍終歸已不是神,這道神權因此也有諸多限制,比如所留咒怨隻可施給殺死自己的人妖魔,又比如咒怨未必就真能應驗,年歲越長、修行越高的白龍,所施的白龍咒應驗的可能越大。
白百柏隻是一條不足兩百歲的小龍,他明白自己的白龍咒應驗的可能連一成都不到。
但他還是想試試,他也隻能試試。
龍族壽歲千年,人族不過百年,他或許可以重新修行,可待他真修行到能與壞女人相匹敵的時候,那壞女人也早已壽終正寝,墳旁植樹百年了。
白百柏想,壞女人憑什麼能兒孫滿堂,壽終正寝?哪怕壞女人真活了百歲,那她也該孤獨地背着咒怨活在這世上。
阿醜平靜地看着正魂飛魄散的白百柏,輕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掌中集滿靈力,覆上了白百柏的心口,靈力如流水入了白百柏的龍心。
龍族的愈合之力本就極強,此刻又得靈力相助。就算白百柏求死心切,可心上的劍痕卻已然開始愈合,身軀不再虛化,消失的手腳竟也慢慢地長了出來。
可他卻并未生出感激之心,反倒發狂地大吼道:“你在做什麼?”
阿醜目含憐憫道:“讓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