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逸新一時答不出,那日論劍大會上的情景又冒上心頭。
阿醜繼續道:“小白龍救了你師妹。且我也瞧得出來,你日後定是要娶你師妹為妻的。男子漢大丈夫,還是個名門正派的首席弟子,莫非連救愛妻之恩都不報?可如今看來,降龍山莊确實師門不幸,真出了個殘殺同門、恩将仇報、濫殺無辜之人。”
宗逸新何曾被人如此辱過,怒不可遏道:“你這是詭辯!”
“難道你當日真知小師弟是白龍,難道你日後不娶師妹為妻,難道你方才沒有差點就殺了無辜人?我句句皆實,敢問詭在何處?”
“我傷的是盜寶白龍,殺的是藏龍罪人,何錯之有,何責可擔?”宗逸新怒吼出聲,已持不住名門做派。
阿醜糾纏道:“可論劍大會上,你不知小師弟是龍。”
“住嘴。”
語落,一劍一擋。
“哪怕你真騙過了天下人,可你卻永遠騙不過自己!”
宗逸新不再搭話,一心出招,可阿醜卻隻是左躲右閃,毫無出手之意,身法飄逸,如鬼似靈。
“你那日想殺的就是同門師弟,而非白龍!”
“你手刃同門,就是因為嫉妒他搶走了你的師妹!”
“你就是個因兒女情長,而屠戮同門的敗類!”
“你就是個為了掩蓋惡意,而濫殺無辜的人渣!”
一旁的阮彤得知真相後,雖對一向尊之愛之的師兄有些失望,可此刻見師兄已臨近崩潰,止不住心疼道:“姑娘,你莫要再說了。”
阿醜好似不聞,毫不留情,一聲接一聲地重複着,言語越來越惡毒,美目中還發着詭異的靈光。
宗逸新的劍法早就毫無章法,就像個瘋子般随意亂刺,刺得驚風狂作。
此刻的宗逸新隻覺自己又回到了論劍大會那日,周遭皆是同門,師父師娘正慈愛地看着自己,可師妹的目光卻沒有落在自己身上。
比武台上,哪裡還有惡毒的醜女,隻有年輕英俊、一表人才的白師弟。
如果一切真的能重頭來過,他仍舊不知曉白師弟是龍,那麼他會不會再刺出那一劍。
會,還是不會?
宗逸新立在了原地,藏龍劍落在了地上。
答案到底是什麼?
他其實問過自己,他不隻一次問過自己。
可他不敢回答。
因為他知道,無論問自己多少遍,都是同一個答案。
答案都是會。
因為那就是惡意,無計可消的惡意。
永遠無法得到救贖的惡意。
“師兄!”
阮彤驚得張大了小嘴,隻因一向穩重的師兄居然蹲在了地上,像個幼童般大哭了起來,口中不斷道:“原來我就是個僞君子!原來我當真就是個屠戮同門的敗類!”
良久後,宗逸新不再低喃,目光掃向了地上的藏龍劍,将其撿了起來,道:“生而為人,我不配!”語落,朝咽喉處刺去。
“師兄!”
不待阮彤出手,阿醜就使了玉女齋的獨門輕功“羅襪生塵”,瞬時之際,到了宗逸新身邊,奪走藏龍劍。
宗逸新淚滿雙眶,擡頭憤恨道:“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嗎?像我這等惡人敗類,就該一死以全正道。”
阿醜道:“既然你如今已經承認了心頭惡意,為何想的不是除去,而是以死避之?”
宗逸新搖頭道:“錯已鑄下,惡早存心,日夜纏身,怎可除之?”
“常言道,恩仇可相抵,殺了一人後,又再把那人救活,豈非功過互補?”
宗逸新聽後,似有所動,思慮良久,擡頭道:“你的意思是,我今日放白師……惡龍一命,心中罪業便可消去?”
“就算無法盡數除去,至少也不會同現下這般寝食難安。若你真将他抓回山莊,親眼瞧着他或死或囚,心中的結定會系一輩子。”
宗逸新站了起來,漸漸尋回了理智,猶豫道:“可若真為了贖我心中之罪,便饒了惡龍一命,棄了降龍大道,負了家師之信,着實太過自私。”
阿醜微笑道:“若無私心,那便不是人,那是聖是神了。況且正如你師妹所言,降境刀已奪回,這條白龍也行了強落鱗之術,再無作妖之力。天下之大,還有無數條真惡龍等着你去屠,又何必執着于一條并非十惡不赦的小白龍呢?再者,就算你與你的師妹聯手,也未必是我的對手,莫白白丢了你師妹的性命。”
若是丢了自己的命,倒也無妨,可若是丢了師妹的命,他宗逸新便是一萬個不願。這醜女心狠手辣,說到做到,真交起手來,師妹性命确然岌岌可危。
“師兄,我們回吧。”
仍在天人交戰的宗逸新聽師妹一言,瞧向了她那張懇求的俏臉,終于心軟,可複又皺起了眉頭。
阿醜明白他在擔憂何事,左手放在了石鍊上,指尖發出銀光,從石鍊中取出了一壇酒,遞給宗逸新道:“你将今日之事如實向你師父禀明,再将這壺酒給他,他見後自有不同定奪,許會從輕發落。”
宗逸新接過酒,隻覺這酒瞧着平平無奇,并不像什麼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