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姈沉默許久,輕輕搖頭,“自大病後,我已不大記得清以前的事了,您要問我那日發生了什麼,我當真想不起來了,您信我,除了這些,再無話可說,若您不信,那孫女一樣無話可辯。”
小女郎眉眼間的落寞深重,語氣飄忽黯淡,聽得時慬心頭一揪,忽感驚痛不已,肅然的神色瞬間軟和下來,“祖父沒有不信你,隻是......你這丫頭,既患了這個病症,先前怎麼不說?”
時姈神色郁郁,沒有答話。
時慬歎了聲,卻是自責,“罷了,是祖父逼你太過,我隻問你,除了不記事,如今身上可還有其他病症未愈?你的病最要緊,其他事且不論,莫要瞞祖父。”
時姈低着頭,輕聲答:“沒有了。”她眨了眨濕潤的眼睫,忽然擡起手,将臉埋入掌心,沉悶的呼吸聲傳出,幾次喘息後,才啞聲道:“我實在受不住了,太怕了,怕死,更怕見不到祖父,見不到阿兄。”
時慬從來見不得孫女難過,更遑論她的驚懼要如此隐忍,不禁心頭大恸,眼底跟着泛了熱意,他忙伸手過去,輕拍小女郎瘦弱的背脊,小心翼翼哄着,“姈娘莫怕,有祖父在,你會活得長長久久,長命百歲的,若真覺得害怕,祖父還去找濟生回來給你看診,可好?”
時姈深吸一口氣,放下手,露出微紅的一雙眸子,卻堅定不已地搖頭,“人情難得,祖父與沈公本是善交,莫要因着孫女再強求于人,反交惡了,我本也沒害人,隻是不想連累國公府,孟娘子害我,我不會放過她,卻不是這一遭,這次的事,于我有利的證據實在太少了,祖父信我,願意護我,可禁不住旁人懷疑,倘若有人要借機落井下石,真成孫女的罪過了。”
時慬心裡早已有了多番推測,聽她這番話,當即明了她為何要推沈穆去給孟娘子治傷,心疼感慨于她過分忍耐心性的同時,仍有疑窦生起,“姈娘可是聽誰說了些什麼?”
“不曾,隻是遭了大難,再不能同往常一樣任性了,總該要腦子靈光些,行事審慎些。”時姈拿帕子抹了臉上的淚痕,餘下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望過來,“您這麼快便趕來了,是不是府裡的人都騙我,您今早并沒有出城?”
時慬有些意外,“姈娘為何這麼問?”
時姈輕聲道:“您來得及時,又對宮裡之事了如指掌,我猜您或許沒走。”
她從得知消息到入宮被趕出來起碼有一個時辰,而老國公清早出發,李福派人去追他,再轉頭趕來興安門最少也要兩個時辰,孟深又一反常态地提前入宮上值,推算時間差便清楚了。
時慬沒走,又假作出城,再結合孟深的舉動,隻能是意在釣魚,孟深那條魚也果真如他所願有了動作。
那麼皇帝将鬥毆案交給太子,這與原劇情截然不同的走向,其中也該有時慬的功勞?
不管這個走向算好算壞,總歸能偏離原劇情發展就是好事。
時慬聽她如此回答,意外之餘,也很是欣慰,“行事審慎固然好,但姈娘,你年紀還小,祖父從前願意縱着你歡喜,如今惹了事,祖父仍願意任你放肆無忌,無論宮裡宮外,捅破天了自有祖父兜着,不怕。”
時姈看着他,緊緊抿着唇,鼻頭微酸,淚珠子又要成串掉下來,時慬從前不曾見她這樣愛哭過,一時心軟得不行,“行了,身子本就不好,哭多了傷身,别逼祖父再去求濟生回來了。”
時姈拿帕子捂住臉,慢慢壓下抽泣聲,過了會兒又聽時慬說:“祖父還有話要交代你,此次查案是太子頭回辦事,你要乖乖配合他,莫頂撞,莫招惹,聖人寵太子,如祖父疼愛你和你阿兄,你千萬順他避他,莫招惹了太子不快,知道了嗎?”
老國公特别交代,時姈不禁心頭一凜,想起她先前對着那個白面侍衛嘲諷,又讓他給太子放話,頓時有些心虛,那些話,應當沒有很過分吧!
很快,小女郎悶悶的聲音從帕子後傳來,“嗯。”
“還有,你福伯跟随我多年,也是疼愛你的,你不該拿命逼他,待會兒回去跟他道個歉。”
又是一聲悶悶的“嗯”,後接一句“......往後再不敢了。”
時慬從冰鑒裡撈了串新鮮荔枝出來,并一小碟糕點整齊擺在案幾上,往時姈的方向推了推,“鬧了一上午,該累壞了吧,吃些墊墊肚子。”
時姈壓下淚意,擦過臉,慢慢剝着荔枝吃,心底終于長吐一口氣。
老國公似乎沒有懷疑她什麼,那麼該算暫時過關了吧?
......
馬車入了國公府後門,李福正立在門内候着。
時慬抱着白鵝下了車,輕咳了一聲,就見車内的簾子悄悄掀開一角,露出小女郎一雙水盈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