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棍棒并未落下,隻作逼退之意,但傅昶感受到的羞辱不比真被打了一頓少,他攥着劍柄,偶爾經過掠來的好奇目光宛如針紮入肉,再做不出低聲下氣賠不是的姿态。
半晌,他按住佩劍重重一沉,旋身離開。
……
角門外百米,一個攤販收回看戲的目光,低頭看着攤車上煮好放涼的酸梅飲子,打算抓緊時機招攬客人,難得午時人多。
忽然一道陰影罩下,攤販擡頭,恰好對上一雙陰沉沉的眼,吓得手裡的長柄木勺砸在鍋裡,濺出一圈湯汁。
去而複返的傅昶冷眼掃過攤車,“誰準你在此處擺攤?”
攤販抖着手,誠惶誠恐道:“是,是榮安縣主允的,縣主喜食糖糕,入夏便,便配着某熬的飲子一道食用,否則某也不敢私來此處。”
他想也是。
傅昶冷笑,猛地擡腳一踹,将攤車踹倒在地,車上熬好的飲子及其他吃食灑落一地。
“妄圖攀附縣主,滿口胡言!”
似是解了氣,傅昶低哼一聲,揚長而去,看也不看撲到地上,面色慘白的攤販。
……
葭倚一直站在角門内的隐蔽處,待聽得四皇子徹底離開的動靜,這才一路小跑回桐月居,向時姈彙報趕人的戰果。
她一邊說,一邊惟妙惟肖地模仿起了四皇子當時的神情與動作,惹得一貫冷靜的碧梧也險些沒繃住臉色,末了才罵:“他當初那般害娘子,隻是吃個閉門羹還便宜他了!竟還有臉生氣,你們是沒看見他那臉色,黑得像那煎藥的鍋底,見不到娘子便拿旁人撒氣,堂堂皇子竟與小販一般計較,當真心胸狹隘極了。”
“打住,都要你别輕易編排皇子了。”
碧梧如此說,卻往榻上輕瞥一眼,小女郎歪在小榻上瞧着她們說話,面上一派縱容,似乎也被葭倚的話給逗笑了,唇角微翹,蒼白的面容也因這一笑而生了鮮活血色。
門外傳來動靜,碧梧推開葭倚往外去,沒一會便又回來,是碧桐那邊傳來了新消息。
今晨,孟府有個婢女鬼鬼祟祟去了暢園,被人發現後忽然服毒自盡了,死時身上還揣着一包珠寶首飾。
小女郎頓時收斂笑意,直起了身子。
......
傅昶縱馬回宮,似要踏風而行,借那快意疾馳,一洩胸中滿腔憤懑。
非他無心,是時姈刻意刁難,隻想折辱皇子出氣,男子頂天立地,總不能白白被一個草包小娘子這般羞辱,想來這個結果,燕王也能體諒。
馳至主街,一人打馬從後頭追來,遠遠喊他。
“四皇子留步!”
傅昶急勒馬頭,回頭一看,眼神愈發冷。
片刻後,在務本坊内的一處偏僻巷道裡,傅昶見到了一輛普普通通的犢車。
車身沒有華麗的裝飾,更無國公府徽記,車闆陳舊,車牙滾泥,像是從西市車行裡剛租來的。
他輕夾馬腹靠近,看着沒什麼動靜的垂簾小窗,忍住擡腳踹車的沖動,冷聲道:“不是不願見我嗎,如此來回折騰,可别氣沒消,又輕易去了半條命,我可賠不起縣主金尊玉貴的身子。”
犢車内無人應話,隻傳來窸窣動靜,随後一個小女郎被婢女攙扶着出來了。
落地一雙玲珑小巧的霜色雲履,其上覆着輕容紗裁成的素色裙面,天青坦領短衫,罩月白面半臂,胸口及裙擺處印着淡粉纏花紋,襯得少女脖頸雪白,鎖骨精緻,烏發梳成小髻,飾以兩三支金簪,妝點素淨,面系白紗,水眸盈盈,步履纖弱,盡顯病态。
傅昶一怔,見過落水後濕衣貼身,妝容半脫,一身狼狽似女鬼的時姈,今日的她倒比那日幹淨體面。
不見昔日濃妝豔服,張揚京街,洗淨鉛華後更顯纖纖弱質,惹人憐惜。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時姈,素面憔悴,依然不失妍妍灼色,陌生得像是另一個人。
小女郎擡眸望來,微微上翹的眼角也兜不住那杏眸裡濺起的碎影輕波,蘊着三分脆弱,七分乞憐,似要飛出那雙眼,緩緩落在他人心間。
“想了想,又願意見你了。”
話一入耳,傅昶瞬間回神,果然還是那個嬌蠻無禮的女郎。
他眼神往邊上一落,又不甘地挪回來,盯着時姈,語氣越發不耐,“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通了,我願意接受你的道歉。”
時姈推開婢女的攙扶,慢慢走到馬前,仰起雪白小臉,凝視着他的眼睛,撲扇似的睫毛輕顫,“有個條件,我要你帶我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