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讓顧盈盈确信不疑的卻是聲音。
琴師一張口,便讓顧盈盈想起了殿選之時天子的聲音。若是尋常人的聲音,顧盈盈未必能記得如此牢固,可誰讓皇帝的聲音像極了顧群。
那日殿上,皇帝一出聲,顧盈盈還以為是自家兄長重回了陽間,險些落淚。
顧盈盈的馬屁拍得皇帝歡喜,使得他面上神情緩和了一些,道:“既已猜到,何以裝作不知?”
“陛下的旨意是聖旨,陛下道出的話便是金口玉言。隻要陛下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那自此後,天下間便再無一人敢提日從東升之事。陛下覺得,臣妾說的可對?”
皇帝笑道:“不錯。”
顧盈盈暗罵:恬不知恥。
但面上,仍恭恭敬敬道:“那麼,陛下那夜既然自稱是琴師,那臣妾自然唯有謹遵聖谕。從那一刻起,臣妾眼前便再無天子,隻有梨園琴師。若臣妾聽了陛下的話後,還把琴師當作天子,豈非是抗旨不尊?一邊是抗旨之罪,另一邊是欺君之罪,臣妾又不是刑部的官員,怎知哪個罪要大一些,哪個罪要小一些,橫豎皆是罪,臣妾便隻有閉着眼睛,擇其一而犯了。”
顧盈盈越說便越覺委屈,言到最後,竟學小皇後的模樣,撇起了小嘴巴,瞧着可憐極了。
皇帝見了,早不忍再闆着臉,道:“起來吧。”
顧盈盈仍跪着:“陛下不恕臣妾罪,臣妾便不起。”
“若朕未恕你的罪,你還能在這兒同朕說話?”說着,皇帝一把将顧盈盈扶了起來。
顧盈盈剛站穩,左臉被人捏了一把,力道還不輕。
“賊丫頭的嘴巴當真是越發伶俐了。”
顧盈盈委屈道:“疼。”
皇帝這才想起顧盈盈的臉還紅腫着,忙道:“是朕之過。”
顧盈盈又将頭埋低了幾分。
皇帝道:“顧寶林這便氣了?”
顧盈盈輕輕地哼了一聲,道:“臣妾哪敢,臣妾既然入了宮,還不是隻有叫陛下揉捏的份。”
“你不敢?欺君之罪都犯了,朕瞧着,整個宮裡,再尋不出一個比你膽子還大的人了。”
顧盈盈還未開口,便覺自己的右手落入了一溫熱處,垂眸看去,皇帝的大手正緊握着她的小手。
按皇帝的吩咐,施德一行人本該在千荷池遠處候駕,但今夜之事,動靜太大,施德憂心聖駕安危,便抗旨趕了過來。
皇帝見儀仗來了,笑道:“來的正好,擺駕翠微宮,再傳旨平太醫。”
顧盈盈又小聲問道:“陛下?”
“回宮,朕為你上藥。”
……
千荷池旁的事一時之間還未傳至六宮,故而,待皇帝的聖駕到了翠微宮時,宮中衆人皆是驚詫無比,待他們見着顧寶林同皇帝一道回來時,更是震怖萬分。
至了東殿,落座後,皇帝才舍得松開顧盈盈的手。
平太醫不多時便至,不惑之年,面容尋常,待他行完禮擡首瞧見顧盈盈時,不由微微一怔,随後便按規矩替顧盈盈看診,皇帝一直在旁等着,看完診後,又等太醫院将消腫藥送來。
顧盈盈本就是個話少之人,平日裡能不說話,決計不會張嘴,在除兄長之外的男子面前,她更是念着男女有别,沉默寡言。
皇帝見她如斯安靜,一時之間也尋不出話說。
消腫藥送至翠微宮後,昭琳捧着藥進了寝殿,隻覺殿内主子和陛下雖未相談,可兩人光是坐着,便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卷,她将藥放至桌上後,又悄聲離去。
皇帝從桌上拿起小瓷瓶,打開塞子,一股藥味充斥鼻間,他将藥倒在指尖上,道:“轉過來。”
顧盈盈聽話地轉過了身子。
“擡頭。”
顧盈盈有些不情願地擡頭,道:“此事何須勞煩陛下,奴才伺候便……”
話未道完,兩根手指頭便戳在了她臉頰上,清清涼涼的,極是舒坦。
舒坦是舒坦,但顧盈盈卻很是不慣,下意識地躲開了那兩根指頭。
“老實點,别動。”
顧盈盈知躲不過,隻能埋頭,道:“嗯。”
上了一會兒藥,皇帝見顧盈盈老是在躲,便柔聲問道:“疼嗎?”
“有點兒。”
“那朕輕一些。”皇帝說完這話,指上動作果真輕柔了不少。
塗着塗着,皇帝忽奇道:“這藥應當是去紅消腫,怎地越塗,顧寶林的臉反倒越紅了。”
顧盈盈雖是個見慣了生死的人,但卻也是黃花大閨女,心頭仍餘少女羞澀,這是她頭回被個男子這般正大光明地碰臉,自然是嬌羞萬分,面紅如燒。
“臣妾怎生曉得?”
皇帝自然知曉是如何一回事,又低聲打趣道:“朕倒是沒瞧出,顧寶林竟是這般怕羞的人。”
顧盈盈小聲辯了一句:“才不是。”
此話一出,皇帝更樂,隻覺顧盈盈這既羞還嬌的模樣,當真是可人至極,有趣至極,便又在她的秀臉上,多揉蹭了一會兒,才肯罷休。
這邊廂,藥上得差不離了。
那邊廂,施德也見是時候了,便入了殿,帶着知趣的笑意,躬身問道:“陛下,今夜可是要留宿翠微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