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七月比往年要來的格外悶熱些。
康熙看着堆在桌案上問安的折子便心頭火起,如今京城附近異象突起,百姓雖是惶惶不安,但有此前經胤礽書寫再經楊成晚等官員【1】查漏補缺最後經他安排下發到全國各地的手冊在,倒也未出什麼大亂子。
順手合上一本地方官呈上稱贊他功在千秋功在社稷的折子,一分的功德也被吹成了十分,不大的折子上洋洋灑灑便贊了大半,餘下一小半才言簡意赅的簡要概括了當地民生。
康熙氣得把折子丢到一邊:“全是廢話!”他現在算是明白了,為什麼胤礽早前看到時那麼嫌棄,現如今他也挺嫌棄的。
“皇上,天氣炎熱,喝杯參茶降降火吧。”梁九功垂首遞上冰過的參茶,近日來帝王的脾性确實比以往來說要大了些。
康熙揉揉眉心,揭蓋飲盡參茶,緩緩歎了聲。他并非不知近日他脾性不好,這兩日他總是煩躁的緊。他在胤礽的手冊中看到過,這是地動發生前所産生的異象,是對人所産生的影響。
但......
康熙擡眼看向無邊天際,說實話他希望胤礽手冊所言為假。若為真,那麼近日的種種迹象無不表明地動即将襲來;而若地動襲來,那便代表是上天降下懲罰,懲罰他這個皇帝為君不德,存在過失。
康熙張了張嘴,回憶自他即位以來,下達的每一道诏令、頒下的每一道政策......
“皇......皇上!地動了!”梁九功失聲喊出,“皇上快離開屋子,去空曠的地方。”他指着禦案上筆架,原是穩穩垂挂下的毛筆此刻如鐘擺般前後搖晃。
康熙一驚,他擔心的事終究是發生了。
梁九功自幼跟在康熙身邊伺候,故而也識得些字,他的文學素養或比不過朝中的學士文官,但對比普通學子他也是夠得上的。
地動的預防和自救手冊出現時,除卻宮内的各位主子,皇城中的奴才們他是第一個得到的,太子還抓着他的手千叮咛萬囑咐的開小竈,令他務必牢記于心。
于是,沒等康熙起身,他便已拉着康熙一路七拐八繞避開各處宮殿、大樹,專挑着空曠的地方的地方走,直到走到太子早先推斷出相對安全的區域,看到已在此處候着避險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還有從四處慢慢趕來的其他娘娘,才一抹滿頭的冷汗,松了口氣。
“梁九功,你拉夠沒有?”
啊啊?梁九功低頭一看,他的手還拉着康熙的手腕,帝王的袖口被他拽得平添了幾道褶皺。恍然想起他方才的失禮失儀,登時又驚出一身冷汗,當即松手跪地 :“奴才該死,皇上恕罪。”
康熙哼了聲,沒說怪罪也沒說不怪罪,擺擺手讓他起身,梁九功依言起身諾諾跟在帝王身後。
腳下大地的顫抖愈發明顯,本來對地動不以為意的衆人也漸漸有了恐慌。康熙環過聚集在一處的衆人,慢慢皺起眉來,“太子呢?”
“保成方才還在的。”太皇太後也蹙起眉,她不久前還見了胤礽,也是胤礽把她一路攙扶過來。
康熙還要再說,更為猛烈的顫動傳來,刹那間天地失色,怱地底如鳴巨炮,又似數千鐵馬飄沓而至。始于廬舍搖蕩,如舟在風浪中,繼則全然傾圯......【2】
地動了。
不知過了多久,地動才慢慢停歇。擡目看去,宮殿倒塌毀損不計其數,參天古樹更是攔腰倒卧,目之所及盡是廢墟,半分生機也無。
皇城之内都是此般景象,皇城之外又該是何景象?康熙不敢想。
“太子呢?太子在哪裡?”康熙緩了緩,再度在人群中尋找,衆人面面相觑,誰也沒瞧見太子的蹤影,但對着帝王的怒火一個個都裝起了鹌鹑低下頭,誰也不敢在這個關頭去撩虎須。
“汗阿瑪!”太子從遠處趕來,遠遠看去他背上似乎還負了一個人,“汗阿瑪,兒臣無事。還是先找個太醫給三姐瞧瞧,兒臣發現時三姐的一條腿被壓在假山下了。”
胤礽把已經半昏過去的三公主【3】交給匆匆上前雙眼通紅的榮嫔,走到康熙身前,把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遍,确認沒有任何損傷才去安下心:“汗阿瑪您沒事就好。”
康熙看着胤礽滿身灰,十指也滲出點點血色,咬牙怒瞪,“回頭在收拾你!”
聽着身後傳來壓抑的低泣,康熙深吸口氣定下心神,垂在身體兩側的十指慢慢攥緊,在面對人力無法抗衡的災難時,恐懼乃人之常情,哭泣隻是舒緩情緒的一種方式,他無意責怪。
其實,康熙也有怕。
他怕能力不足無法無法帶領大家挺過此災,怕大清江山就此傾覆。但他不能露出絲毫怯弱,亦不能後退半步,因為他是帝王,他肩上擔着的是萬裡江山,擔着的是天下臣民。
“汗阿瑪,不是你的錯。”見康熙神情落寞,胤礽便知他在想什麼,他晃了晃草草包起的爪子,“地動的發生是地殼闆塊的運動,不是上天的懲罰。”
康熙緩緩勾唇,垂首對上胤礽的雙眼,“保成,不是所有人都會這麼想的。”
胤礽一時無言。
如今的時代,講君權神授,講天人感應,講天人合一。他們認為帝王的權利是上天賦予的,帝王是上天派遣下的使者。他們不會去思考災難的發生是何原因導緻的,若災難發生他們隻會将原因歸咎到帝王為政不仁,所以才會讓上天降下警示,讓天下子民飽受災苦。而災難之所以發生的内在原因,無人會去進一步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