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碧虛。
寒玉之水挂在他身上,起離的瞬間,玉水織錦化緞,勾成一件銀白長衫隐籠全身。
男子肩背清瘦,銀發落腰,過分修長的四肢,站在虛無裡猶如一棵生長在雪山之上不可撼動的冷竹。
他擡手,幻境跟着碎裂,裂痕四散最終形成缺口
賀觀瀾赤腳行出秘境,境外黑壓壓站了一片人。
由霄鈴打頭,衆人齊喚“尊上。”
賀觀瀾面容疏淡,是偏向溫潤柔和的五官,不甚銳利,更稱不上冰冷,隻是沒有任何表情,便顯得過于矜冷淡漠。
他站在濃墨重彩的仙光下,銀發跟着鍍了一層金晖,站在人群當中,整個人似有隔閡般,越發的清逸絕塵。
“尊上閉關以來,門内上下良好。”霄鈴為賀觀瀾披上披風,“藥仙坊前些日子回來幾名弟子,似是從九幽逃出來的,師尊可要見他們?”
聽聞此言,賀觀瀾拽攏披錦的指尖跟着一頓。
他乘上轎攆,“命藏書閣監察前來觐見。”
藏書閣監察在太華宮稱得上閑職。
小秘境裡一刻抵人間一年,賀觀瀾在裡面少說待了百年之久,一出來就要見藏書閣監察……
霄鈴略有疑惑,但還是領命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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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華宮。
朝雲殿。
賀觀瀾已換上華服,坐于岸前處理着近日堆積的事務,不多時,藏書閣監察進殿求見。
“叩見掌司。”
賀觀瀾未擡眼,“禁閣可有人擅闖?”
他嗓音淡越,冷冷清清如清泉擊石。
監察叩拜在地:“不曾。”
賀觀瀾面無表情睨着他。
大殿止靜,監察莫名感到壓迫,“小職……小職一直盡心看守,并無生人進入。”
賀觀瀾:“取出書繭。”
書繭乃是一件記錄着所有禁書的法器。
書或生,或死,或兩兩結合再生新書,均記錄在内。
監察不敢耽誤,自乾坤袖内取出繭契。
冰白色的玉繭如卷軸般在半空鋪卷開來,每個古籍類型清晰劃分,上面詳細記錄着每本書此刻的變動。
【生卷:一千五百六十八冊】
【死卷:十七冊】
【殘卷:六冊】
【換生籍典:零】
所謂換生籍典,就是一本書吞食另一本書,或者書與書交/合形成的新卷,這在靈籍内常有發生。
至于死卷和殘卷……
監察急忙利用書繭查看,回禀賀觀瀾:“死去的六籍均屬殘年。”畫外之言是——書本老死,屬于正常範疇。
賀觀瀾不語,眼瞳沉沉注視着對方。
下一瞬,他長袖揮揚,書繭落于身前,那雙修長十指再一掠動,古籍浮現,随着靈線纏繞,死去的靈籍逐漸拼出生前殘相,同時一個名字印在了書頁上。
【扶熒】
這不是殘年老逝,而是——靈籍易魂。
普通的書籍并不能自生靈性,最終能修煉成靈的是其中内容,是構成其内容的每一個字。
字在紙上;紙便是它們的容器;字在人的腦海裡,腦海便是它們的容器。
一千六百多本的靈籍,随便拿出一本古書易魂,即便是平平無奇的凡人,也能脫骨超生;再有不慎,記錄着邪典的書籍進了心懷不軌之人的身體裡,結果可想而知。
身為藏書閣監察,犯如此大錯,是為死罪!
監察大驚失色,頓時臉色刷白,撲通跪倒在地:“小職真的不知情!小職每日按時巡查,并未見生人擅闖啊!!”
他慌張辯解,一個接一個磕頭。
監察看守藏書閣五百年,五百年間從未生過岔子,更沒有人膽大包天到不顧禁閣内的巡眼司去觸怒宮威!
書在眼下被盜,這是他打死都不敢設想的事,然而就這樣切切實實發生了。
“尊上,小職對此并不知情,至于那個叫作扶熒的更是從未聽聞!懇請掌司給小職一個機會,讓小職排查清楚!懇請掌司!”
不管他怎麼磕頭認錯,賀觀瀾始終不為所動。
站在旁邊的霄鈴心有不忍,正要站出來求饒,就見賀觀瀾對着監察的方向伸出手。
一條銀色的,如細針似的東西從指尖脫離,朝對方飛去。
他陡然停下動作,面露惶恐地看着那根逼近的銀針,恐懼之下竟忘了哭。随後反應過來,求生的本能讓他連滾帶爬往門檻的方向跑。
然而最終還是慢了一步。
那根銀針穿入後頸,蔓延出密密匝匝的線,全身纏繞。
在陣陣慘叫之下,監察衣衫盡褪,頭與腳相縫;手與脖相連,頃刻間四肢折疊,最後化作一本書掉在殿内。
此法器名曰不如意。
天不如意,地不如意,萬生不如意。
一旦身中此器,那些渡生線就會将這人化作此生最不願意面對的東西。
怕生者不得超生;懼死者不得好死。
可謂是陰毒至極的法器!
霄鈴幼時就被賀觀瀾撿回來,他用不如意的時候少之又少,可每次都會給她造成巨大的心靈沖擊,或者是恐懼。
霄鈴跪身在地,全身都在發顫:“師……師尊,此事……弟子也有責任,那個叫作扶熒的,是是我送回去的,她現在應該……”
“早出太華山了。”
賀觀瀾閉目接話,重新召回不如意。
霄鈴愣了下,惶恐地看着長階上的賀觀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