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開學不到一個月,一班就進入了緊張的學習氛圍當中,班級後排甚至挂上了“距離中考還有一千多天”的主題日曆,撕一頁少一天。
一班的班主任是個看上去病怏怏的女老師,姓李。
她個頭不高,黑瘦黑瘦,說話時總是有氣無力的,腰上挂着擴聲器,跟其他老師唠嗑兒時也不摘麥克風。
李老師身體是真的不好,做過手術,不能跟人生氣,看着沒什麼氣勢,但其實很不好說話,愛嗆人,她是語文老師,罵人也文绉绉的。
有時候,她在課堂上說了一句跟學習無關的話,學生要到幾年後才能反應過來——
哦,原來當時自己是被罵了啊哈哈哈嗝。
直到現在,李老師的病也不算痊愈,她偶爾要去醫院檢查,每到這時,她就需要跟其他老師竄課,有時候别的老師也有事兒,課表就會亂掉。
十一假期前的最後一天,課不知道怎麼竄的,一班的下午最後一節課被竄成了體育。
體育老師一看,天都黑了,操場上那點燈光根本連跑道都看不清,直接帶着大家去了體育館,跑了幾圈後就放學生們自由活動了。
體育課中途不讓回班是校規,這種白紙黑字寫得清楚明白的規定,江辭雪一向是遵守的。
直到放學前五分鐘,體育老師讓同學們提前回班收拾書包,江辭雪回到教室,這才發現自己放在書桌的狼牙護身符不見了。
學校裡不讓學生在身上佩戴小飾品,這也是白紙黑字的校規裡寫好的。
所以他沒有把護身符帶在身上,每次到學校以後都會把狼牙項鍊摘下來,放在書桌堂裡,放學再重新戴上。
由于護身符是貼身戴着的,幾乎沒人知道他還有這麼一個不符合好學生着裝标準的項鍊。
可今天,他把書桌裡所有的東西都掏出來翻了一遍,也沒看到那枚狼牙護身符,打鈴後教室裡的同學差不多要走光了,他還在翻書桌。
值日生去提水桶了,教室裡隻剩下兩個人,前排的江辭雪在找護身符,而後排還有個像是要搞小飾品批發的同學在穿戴他的那些裝備。
像是搞小飾品批發的同學叫言秋,是江辭雪一幫一學習互助小組的幫助對象,在班裡成績倒數第一。
但倒數第一也是一班的倒數第一,不是跟不上,就是不愛學。
言同學每天第一個到教室,放下書包,在位置上坐好,緊接着他就會把自己頭上身上各種發卡和項鍊摘下來,放書桌裡,等到放學的時候再一個個戴上。
主打一個又叛逆又聽話。
自從一幫一小組成立,各個班級就跟沒這個小組似的,學校也沒安排好要讓他們幹啥,可能是讓他們互相監督自學吧。
言秋總共也沒跟自己的小組成員說過幾句話,但今天,他看教室裡隻剩下自己和江辭雪,對方好像還遇到了些麻煩,就主動去找人說話。
江辭雪說自己的護身符不見了,言秋聽罷大驚失色:“什麼?那可不得了!”
沒想到有人看上去比自己還着急,江辭雪忽然感覺沒那麼着急了,他很快冷靜下來,在言秋的追問下說明護身符的模樣,以及上體育課之前還看到了的事。
言秋打了個響指:“那咱們先去找體育課回班了的那幾個同學問問。”
今天的值日生正好就都是在體育課時跑回班的人,兩人拎着水桶進門,就被言秋抓過去問話,并且給出了今天有陌生人進了一班這個答案。
體育課自由活動之後,兩位值日生一起偷偷跑回班,正好遇到一個臉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同學從自己班裡出來,當時可被吓了一跳。
隻要不是放學時間,班級是不鎖門的,同學們偶爾會去别的班找自己認識的朋友玩兒,也沒有自己班就不能讓外班的人進來的想法。
甚至對于自己班一個同學老師都不在,這個不認識的人就那麼明目張膽進來了這件事,也不會感到不妥,沒準兒的是誰的外班朋友來那東西呢。
可是,一旦自己班裡丢了東西,那麼莫名其妙進來的外班的人總是會顯得更可疑一些。
江辭雪詢問那個陌生同學長什麼樣,倆值日生你一嘴我一嘴地補充着信息,最後得出了結論——
“男生,寸頭,高高瘦瘦,校服外套系在腰上,胳膊上有道疤。”
聽描述,江辭雪就知道那是誰了,也知道對方在幾班,在跟幫自己尋找線索的三位同學道謝後,他就要去找那個男生。
可言秋跟上了他的腳步,在江辭雪疑惑的眼神中義氣地表示:“你護身符丢了,保護你的東西不在,那你很危險啊,暫時由我來保護你吧!”
江辭雪聞言愣了一下,不知為何在言秋說出“保護你的東西”時腦子裡閃過他哥的臉。
聞卿今天确實不在,這幾天都不會回來,而他送給自己的護身符也弄丢了,感覺有些莫名的情緒。
腦子裡閃過那些亂七八糟想法時,江辭雪也沒停下腳步,很快就到了一年七班門口。
七班一樣沒剩幾個同學,除了兩個在搞衛生的值日生,就剩前排一個把腿放在課桌上的男生,瘦瘦高高,沒穿校服,胳膊上有一道疤。
“柯亦宣。”江辭雪開門見山,“你見過我書桌堂裡的狼牙挂墜嗎?”
柯亦宣換了個姿勢,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态度散漫卻也誠實:“是我拿的。”
江辭雪點點頭,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并向他伸出了手:“那還給我吧。”
柯亦宣:“……”
等等,這是被人找麻煩時該有的反應嗎?!
柯亦宣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朝江辭雪露出挑釁一般的微笑:“扔了。”
“哦。”江辭雪說,“那好吧。”
然後,就再沒有下文了。
柯亦宣:“???”
*
江辭雪非常遵守紀律,雖然隻遵守有明文規定的紀律。
學校規定不讓抽煙,他在廁所遇到了幾個在抽煙的同學,然後,他就把這事兒當着巡視走廊的教導主任的面兒說了出來。
那天,陸老師闖進了男廁所,将幾個聚在一塊兒抽煙侃大山的男生一舉擒獲,并吓壞了在廁所蹲坑的同學。
柯亦宣不是蹲坑的那個,但他是被抓抽煙的那個。
當天下午,柯亦宣就跑到了江辭雪面前示威,告訴他自己是七班的柯亦宣,叫他以後走在路上小心點。
江辭雪沒理他,直接從他旁邊繞了過去。
後來他又跑到江辭雪面前刷了幾次存在感,但并沒有留下什麼存在感。
一來,江辭雪從不落單,上下學都有聞卿接送,上下課都一直待在教室,中午也有關系還不錯的同桌跟他組成打飯搭子,兩人打完飯一起回班級吃。
二來,江辭雪情緒穩定,不論柯亦宣說什麼做什麼,都無法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别說破防了,那點攻擊可能連抓癢的力度都沒有。
但不知道為什麼,江辭雪越是沒有任何情緒上的反饋,就越能激起柯亦宣想要湊到他面前去的欲望。
哪怕是冷着臉呢,不是也比面無表情好多了嗎?
柯亦宣這麼想着,似乎更想看江辭雪生氣到面紅耳赤的模樣了,他猜想這應該就是自己的報複心在作祟吧。
等了好久,柯亦宣終于找到了報複的機會。
今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柯亦宣請假去找地方抽煙,他準備去校門口,等抽完了就直接逃課溜走,可他剛走到一班門口,就看到這個班裡一個學生都沒有。
柯亦宣悄悄溜了進去,找到江辭雪的座位,想看看他書桌裡都有啥,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和枯燥無味的書本與文具格格不入的狼牙項鍊。
想着好學生原來也有這麼狂野的一面,柯亦宣就把那個項鍊順走。
在抽煙的時候,他找個地方把項鍊給扔了,然後他不僅沒直接逃課,放學後還故意等在班裡,想看看江辭雪會不會找過來。
人确實是找過來了,也問了狼牙項鍊的去向,可在得知那個項鍊已經被他扔了後,江辭雪的神情依舊平靜,嘴角的弧度都沒變一下。
為什麼他不朝自己生氣呢?
柯亦宣有些不太能理解。
他甚至不太能理解自己為什麼那麼希望看到江辭雪被惹生氣。
面對那張依舊平靜的面容,柯亦宣太陽穴直抽抽,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報複成功了,為了不露怯隻好緊盯着江辭雪的眼睛不放。
盯着盯着,柯亦宣先感覺毛骨悚然起來。
缺少黑色素的眼睛呈現異于常人的粉紅色,而這雙眼睛的主人,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似乎連呼吸和心跳都沒有。
更何況江辭雪膚色就比别人白,教室的燈光一照更是沒有血色,看久了,總感覺他不像個活人。
柯亦宣打了個寒顫,不想暴露自己的心虛和害怕,踹了腳桌子就走了。
江辭雪仍站在原地,似是有些茫然。
一旁的言秋本着幫人幫到底的信念安慰他:“别擔心,我這就去問問他把你的護身符扔哪兒了,咱們一起去找!”
頭上别着十幾個發卡的小夥伴剛轉身要去追柯亦宣,就看到七班門口還趴着個不認識的人,在那探頭探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