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雪落汴京。
北狄長公主述律蓉蓉率領和親使臣從臨潢府出發,翻越白雪皚皚的太行山,曆時兩個月,終于在上元節前夕來到了大邺都城汴京。
天空依舊飄着雪片,寒風陣陣,凜冽刺骨。
未時四刻,北狄和親隊伍抵達南熏門外。
四名皮膚偏黑、身材壯碩的北狄侍衛騎着駿馬行走在隊伍前列,他們腰間均配有一把做工精湛的彎刀,兩鬓的編發被整整齊齊束在腦後,狼皮短襖盡顯魁梧與野性,是草原蠻夷特有的裝扮。
述律公主的馬車就在四名侍衛身後,車馬行進至南熏門外時,與早已候在此處的大邺官員相遇。
北狄侍衛與使臣們紛紛下馬,在三丈開外的雪地上對大邺的官員曲臂弓身行禮。
須臾,一名身着碧色左衽窄袖袍、頭戴圓頂帽的少女撥開車簾輕盈一躍,幾步便來到了人前,雙眼掃過大邺朝這群粉頭白面的文臣書生,最終将視線停留在一道紫色的身影上。
清風微漾,細雪拂衣。那人着紫袍、佩金帶,眉如墨畫,身似修竹,一雙鳳目隐若含情,通身氣派風流自現。
僅這一眼,便讓小公主愣在了原地。
早在來汴京之前她就已有耳聞,道是大邺朝十年前出了兩位狀元郎,驚才風逸、品貌非凡,是汴京權貴們求而不得的良婿。後來這兩位狀元郎青雲直上,不到而立之年便雙雙位極人臣。
有人曾如此評贊這兩位權勢滔天的青年——若問何處公子無雙?且看金陵雲相、揚州柒郎。
而眼前這個位便是揚州柒郎,左丞相柳柒。
柳柒踏着積雪前行,在距離北狄公主兩丈開外的地方頓足,旋即拱手揖禮:“微臣柳柒拜見公主。”
其聲泠然,宛若清泉撞擊玉石。
對方許久不予回應,柳柒微一颔首,刻意提高了嗓音,再次說道:“微臣柳柒,拜見公主。”
直到公主身後的侍衛出聲提醒,她才堪堪回過神來,面上挂着一抹紅暈:“柳、柳相不必多禮。”
若按邦交禮儀,接待他國來使隻需鴻胪寺的官吏出面即可,然而此次和親事關重大,皇帝便委派官拜丞相并身兼禮部尚書的柳柒出面,由他接見北狄公主及随行的使臣,以示上國風範。
柳柒公事公辦地把和親隊伍帶到皇家驿館,待一切都安排妥善之後适才離開。
暮色四合時,柳柒回到府中去了東廂房,還未來得及坐下吃杯熱茶,他的貼身小厮便急急忙忙跑了進來,一邊喘氣一邊說道:“誠如公子所料,北狄和親隊伍在進京之前曾與人接觸過。”
柳柒站在黃梨木雕花案幾前,任由侍女替他解下氅衣與官帽。他微一側眸,淡淡地問道:“何人何地?”
小厮順過氣之後恭聲回答:“在大名府驿館裡,和公主會面的人正是雲家的暗衛。”
柳柒眉梢颦蹙,側顔線條被一豆燈影拉得格外淩銳:“雲時卿?”
大邺朝官制複雜,三公雖不複,可丞相之職卻一分為二,與中書令共同輔政,形同三公。
雲時卿和柳柒不睦已久,兩人官拜丞相之後又深陷黨政之争,勢同水火。乍然聽見這個名字,素來溫雅的柳丞相難得露出些許厭惡的神色。
小厮點頭:“屬下曾會過那群殺手,斷不會認錯,是雲家的暗衛無疑。”
柳柒緩緩坐下,沉吟半晌後說道:“私通蠻夷無異于叛國之舉,雲時卿做事素來嚴謹,豈能輕易讓人發現他與北狄公主有來往?”
小斯疑惑道:“如此說來,是有人想嫁禍雲相?”
“不盡然。”柳柒淺飲兩口清茶,“沒人有膽量敢冒充雲府的暗衛,旁人也無法調遣。他們許是避開了其他耳目,故意讓你發現。”
“……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為了三殿下罷。”
小厮愣了愣,旋即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難道雲相打算借北狄之手幹預陛下立儲?可是……幹預立儲乃天家大忌!”
柳柒淡淡一笑:“儲君者,關乎國祚也。帝王雖有忌,卻不得不聽取百官之谏,此為順應民意。對于臣子而言,若能擁立明君開辟盛世,便是青史永垂、千古不朽的賢臣。”
小厮聽完輕嗤道:“雲時卿的手段何其狠毒,與賢臣可扯不上半點關系,更何況三殿下他——”
未說出口的話被柳柒一記眼神堵了回去,小斯立馬閉嘴。
頓了頓,又有些擔憂地說道,“公子,如果雲相此次的目的不是幹預立儲,而是想借蠻夷之手對付你,該如何應對?”
柳柒斂眸,溫聲說道:“不管他有什麼企圖,明日洗塵宴自能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