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媽,您幫着守了一天,挺累人的,剩下的事情我來就行。”
迷迷糊糊中,程織聽到一個耳熟的男聲,随後自己幹燥起皮的嘴唇,傳來清涼的感覺,程織再次陷入了睡夢中。
再次醒來,是個半下午,清明時節,外面淅淅瀝瀝下着雨。
程織翻身的動靜,讓坐在一旁正在納鞋底的婦人看了過來。
“終于醒了!怎麼樣?頭暈不暈?我炖了雞湯,再等等就能喝了。”
“一大媽,您怎麼在這裡了?”程織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爸媽還在自己身邊。
她從高中下學回來,她爸爸已經熬好了老鴨湯等着她,說她學業辛苦,專門炖湯給她補身體。
她媽則在旁邊看着她,一臉笑意,一個勁說她變瘦了。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程織沉浸在夢中一直不願意醒來。
自從一年前父母去世,整個家裡就程織一個人,空蕩蕩的,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熱鬧的場景了。
所以程織明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但依舊想要将夢境延續下去,她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她能每天見到自己爸媽,一直和爸媽生活在一起,哪怕知道是個夢,她也願意。
但是很快,夢境就換了,換成了這一年多的時間裡,程織經常夢到的場景。
房間成了靈堂,挂着白布,爸媽的黑白照片放在八仙桌上,房間裡除了程織,一點動靜都沒有,即便電燈亮着,整個房間還顯得壓抑又窒息。
即便是這樣的場景,程織依舊不願意清醒,她總覺得隻要自己再等等,總能看到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景。
或許是在夢境中滞留時間太久了,程織再次如願看到了爸媽。
但這次爸爸拿着大勺,媽媽拿着鍋鏟,在知道她死活不願意離開的時候,兩人狠狠敲了程織的頭。
“說什麼胡話,你要是再不走,我們這輩子都不讓你見!”
“你好好過日子,我看小楊人不錯,脾氣好心又細,你們倆抓緊把婚事辦了,到時候有小楊照顧你,我們在天上也能踏踏實實的。”
爸媽叮囑完,當機立斷将程織從夢裡轟了出去。
程織醒來後,整個人都迷迷瞪瞪的,隻以為自己睡了半下午。
她記得今天是清明節,她一早準備好東西,趁着早上天還沒亮,去公墓那裡給爸媽燒紙。
現在是1972年,革委會每天的口号都是打倒牛鬼蛇神,反對封建迷信。
給去世的人燒紙,也是封建迷信的一種,如果被人看到舉報,少不得要被教育,嚴重的可能還要被關起來。
但清明節不給長輩燒紙是不可能的,所以基本上都是早起或者半夜的時候,起來忙活。
程織選擇了早上,淩晨四點就拿着東西到了墓地,坐在墓碑前和爸媽說話。
前一天晚上沒睡好覺,早上起來餓着肚子來燒紙,陰沉沉的天下起雨,眼看着雨越下越大,程織就準備先回去。
結果起身的時候,身子一軟,栽倒在地,沒了意識。
“一大媽,麻煩你了,我這是睡到下午了?還不知道是誰把我搬回來的,我總得去謝謝人家。”程織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座鐘,已經是下午三點了。
“你這睡得何止一下午啊!你都睡了一天了。”清明節都過完了!一大媽一邊說着一邊将雞湯端給程織。
程織在墓地昏倒之後,是被朋友搬回來的。
“就你那個關系很好的同學,猜着你清明肯定要去掃墓,就去墓地找你,借了個闆車把你推回來的。”
“你這淋了雨,發燒還說胡話,小楊守了你一夜,本來今天也打算請假,但廠裡那個新機器,隻有小楊會修,領導沒給批假。”一大媽看着程織小口喝湯的樣子,又忍不住絮叨了兩句。
“織織,你爸媽已經走了一年多了,你也該自己好好過日子,省的你爸媽一直記挂着你。”
“你爸媽你走的時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所以你更應該振作起來。”
“這一年要不是有小楊一直在身邊陪着你,都不知道你自己得把日子過成什麼樣子。”一大媽說着目光在房間掃視一圈,各個角落已經落灰,唯有桌子上放着的兩張遺照,锃光瓦亮,一看就知道經常有人擦拭。
父母突然去世,程織接受不了,精氣神一下子沒了,這一年多連上班都是能混一天是一天,大部分時間好像都在遊神。
幸好身邊有對象小楊陪着,洗衣做飯,方方面面照顧,才不至于讓程織的日子過得很糟糕。
但小楊到底是個男同志,不如女同志細心,而且倆人雖然見了家長,但沒結婚,小楊也不好在程織家裡久留,因此家裡的衛生條件自然也馬馬虎虎。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你和小楊的事情也該往前動動了,你爸媽肯定也希望你們能結婚。”
“我知道的,麻煩您了。”程織的腦子鈍痛,還伴有耳鳴,對于一大媽那些話,隻是下意識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