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旭卻像是早已料到她會問什麼:“此村名為和柳村。六年前,村中突遭大火,村民傷亡慘重,被迫離鄉,時間長了,也便成了荒村。”
“突遭大火?”季音蹙眉:“蔓延整個村子的火勢......可是人為?”
白清旭道:“說起來,六年前的靈州城确實爆發過旱災。高溫少雨的天氣,若說是自然山火,天意使得,倒也不無可能。”
季音又問:“照你所說,當年這些村民都離村避難了,那村中蓮花池下的屍體又是怎麼回事?”
白清旭似是來了興趣:“嗯,膽子還挺大。”
季音倒也不謙虛:“那當然。”
白清旭抿了口茶:“和柳村位于靈州城郊,地偏僻,少管轄,又因與安陽城交界,故而村民大多為流離失所的貧苦百姓。”
他頓了一頓:“可這城中最不缺的,便是苦難人。就像今日路邊多了一個要飯的,明日街頭少了兩個乞讨的,誰又發現得了呢。”
“所以......”季音訝然:“根本沒人在乎這場火如何燃起,村民是否逃離,甚至沒人來這村子仔細探一探,發現那一池的屍體?!”
她突然便想起她的七師兄陳三木來——此人雖身習毒宗的制毒暗殺之術,卻養了副慈悲心腸,平日裡最愛招貓逗狗,甚至将霜餘山上的流浪貓都搜羅了來,又是搭窩又是喂食,跟寶貝似的照顧着。
在季音看來,這些貓不論紋樣還是模樣,都是大同小異,無甚差别。可陳三木卻能一隻一隻分辨得清清楚楚。那大大小小一院子的貓,無論跑了哪隻還是添了哪隻,他都能第一時間發覺。
流浪貓尚且如此,可活生生的人埋屍池中,腐爛成泥,竟完全無人在意!
“靈州城的官員呢,死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沒有一人報官嗎?”
白清旭有些好笑道:“都是些颠沛流離的可憐人,一無父母親友,二無金錢地位,三無才學見識。找到兇手如何,查明真相又如何?既無利用價值,自然不值得朝廷勞财傷力。”
“又或許他們在這世上還有親戚,可多數親戚來領屍時,念叨的也不過是‘麻煩’‘晦氣’此類。”
他望着季音怔愣的神情,顯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眉尾一揚:“如何,是不是比之魔教之首的冥麟閣,不遑多讓?”
季音沒有接話。
她想起了在東豫城遇到的楊雯——下落不明,生死不定,楊府上下卻堅持找了她整整十二年。
同樣是面目全非的屍體,與之相比,蓮花池下的那些白骨竟顯得格外凄涼。
其實季音下山前曾問過自己,若是将來有一天不小心陷入江湖恩怨,脫身無能時,她該怎麼辦。
當時她的答案很簡單:生前哪管身後事!眼一閉,腿一蹬,死了就死了,沒人收屍也無妨。反正爛了臭了,也惡心不着自己。
但其實她知道,或者她相信,程十鸢不會不管她,司玄更不會丢下她一個人。
察覺到對方的目光,季音回神,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哼,就這?不過一池子屍體而已,放在冥麟閣,連前菜都算不上。”
說罷,她又似突然想起來什麼,有些不屑道:“說起來,這裡不是還有那個‘門風正派’‘人心往之’的雲天派坐鎮嗎?江湖上唱着高調的五大正派,難不成也對此事放任不管?”
“管了啊。”白清旭語調随意,像是在說什麼街頭話本:“徐君彥的墳不是都埋在那兒了?”
“什麼意思,他不是死于何洛闵之手嗎,怎麼會與和柳村扯上聯系?!”
白清旭望着季音眉頭緊鎖的模樣,輕輕一笑,突然擡扇敲了下她的腦袋。
季音被敲懵了,愣了一瞬,旋即拍桌起身,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襟:“你要死啊?!”
......
原本嘈雜的大堂登時靜得可怕,所有目光幾乎同時朝兩人遞了過來。
季音意識到了,撓了撓腦袋,幹笑兩聲,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白清旭眉眼含笑:“這才對嘛。”
季音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對什麼?”
白清旭卻搖着折扇,轉身離開:“早些休息,明日還要趕路。”末了,他又着重補了一句:“可别再睡過頭了。”
“......你這家夥!”
季音本想繼續思考和柳村之事,畢竟事情發生在靈州城,又與雲天派前任掌門扯上了關系。就傳言來看,無論是蒼璐念還是何洛闵,都是沖着雲天派的空青扇去的。不知為何,她總感覺和柳村發生的詭事,與空青扇脫不了幹系。
但方才經那臭騙子一攪,好不容易理清的思緒瞬間亂了套。
要不是考慮到還要靠這家夥帶她去雲天山,她真想追上去一針毒死他。
第二日,季音站在小吃街上,舉着剛出鍋的脆皮鴿與梅花糕,咬牙切齒,追悔莫及。
真該昨晚就做了他的!
明明說好直奔雲天,絕不在路上耽擱時間。可好死不死,偏巧在飯點的時候路過了小吃街。季音本想掰兩塊燒餅應付過去,不成想兜還沒翻出來,人已經被拉到了街上。
她望着白清旭遞來的小食,嘴硬道:“我才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