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窗外的丹霞绮色早已褪去多半,隻留得幾痕素雲,纖纖婉婉,如銀縧般綴在天空上。
沈澄譽道:“懷甯縣主與彥之的婚期就在明年了,之前那些産業作為聘禮都記在縣主與郡主的名下,如今這個情形……”
沈家之所以早早地将大半産業計入兩人名下,主要是因為皇室經營所得,不計入課稅。懷甯縣主畢竟非吳王嫡出,如此巨資皆計入其名下,難免惹人非議,生出事端。因此借着陸昭與魏國五皇子元洸議婚的時候,以為郡主增添妝奁之名,沈家又豪捐了一筆。
這些産業都是沈家自己打理,陸昭與懷甯縣主都不曾插手,不過是年終結算,上計吏來走個過場。沈家自然也不會虧欠陸家,分潤也都送到了兩人府中,再轉入國庫。此事吳王陸振也是知道的。
皇室與世家之間連着千絲萬縷,沈家勢大,早年沿海海寇和五鬥米道聚衆叛亂,就是沈家出面平的。甯為聩聩之政,不行察察之舉,利益上誰也别太較真,互相有個退讓,這是陸家一貫與江東門閥的相處之道。
陸昭并不急于答複,将碾好的茶末放入如意雲頭蓮瓣紋的茶羅中,細細過篩,晾了沈澄譽半晌,方才道:“如今這個情形,陸家的田産的名錄都捏在太子的手裡頭,等長安有了示下,方能知道這些産業如何處置。懷安縣主那邊倒不必憂心,左右是她的嫁妝,太子那邊不好克扣,其他的就不好說了。”
見沈澄譽面色不佳,陸昭繼續道:“如今之計便是盡快将這些産業改回沈家名下。我記得那些田畝莊園都在會稽,若能托得郡太守相助,想來不會太麻煩。”
沈澄譽憂慮道:“大魏初定江東,會稽是大郡,隻怕不日便有人事調動。先前太守由彥之的堂伯任着,這幾日也都被勒令歸家,府衙由魏軍派兵駐守。隻是不知日後上任的是誰。”
“是麼?”陸昭道,“我這邊倒是聽說殿下有意任虞衡為大铨選。”
“什麼?怎麼是他!”沈彥之蓦地站起身,語氣大不快,“若由他安排揚州人事,整個會稽豈不是都要跟着他姓虞。”
虞氏本就郡望會稽,若連郡官任選也由其承擔,會稽地方的政治網絡多半要由虞氏子弟掌握。單單一個郡守能撬動多少世家的利益,旁人或許不清楚,沈家卻最是明白。之前自家也因沈彥之堂伯的職務之便,圈地占山,兩年之間,竟能強壓同鄉的周氏一族。雖然是老吳王借力打力的手段,但這個小小職位所蘊含的巨大能量,沈澄譽了若指掌。
當年沈氏的擴張自然侵犯到了旁人的利益,虞家也難幸免。若虞家重回會稽執掌重任,屆時必要與沈家清算。
陸昭停下手中的羅篩,笑着對霧汐道:“我記得竹林堂裡有一套绀黑的建安兔毫,你去取了來罷。”說完,陸昭又走到沈澄譽前,好言安慰道,“我與世伯同有此心,隻是如今太子的奏本已經往長安去了,隻怕再難更改。如今隻能逼虞衡自己辭位。”
沈澄譽眼前一亮,道:“郡主有此決算,必然早已心有成竹,不知鈞意可否示下一二。”
此時陸昭從茶羅中将篩好的茶末慢慢取出,蜀東川鵝溪畫絹最為細密,于湯中揉洗,乃羅茶之首選。此時瓶中水似有迸裂之聲,陸昭端坐于錦裀之上,閉目傾聽,瓶中水聲先由輕鳴轉為喧噪,稍佚片刻,便如飛雹打于芭蕉之上。陸昭正于此刻坐起,将注水瓶從爐上取下,之後熁盞、點茶。其環回擊拂之輕靈,湯面色澤之鮮白,令一旁的沈澄譽歎為觀止。
陸昭盛了兩盞茶,命霧汐為沈澄譽奉上其中一盞。沈澄譽微噙一口,稱贊道:“茶香幽遠,著盞無痕,實在精妙。”
陸昭略略低首稱了一聲慚愧:“其實茶道之難,莫如候湯。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虞衡因反叛上位,得罪了一些南人,但又沒得罪幹淨,這才是殿下放心用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