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澈想了想,陸昭既然放了這個人,那必然是因為她覺得陸衍不是袁措殺的,亦或是有人命袁措殺的陸衍。且陸衍的屍體,他也看過,的确是背部中了數箭。據當時白石壘俘獲的吳兵所說,陸衍據守于壘中,不曾出戰。虞衡反叛引發軍中夜驚,當時情況混亂,陸衍背部中箭,應該就是吳軍内部所為。
而以陸昭的才智,既然在這個時候把袁措交到了自己手中,必然是有一番深意。
元澈見問不出,因此先轉圜道:“虞衡那邊是你們周都督打通的吧,提前布置你們去揀了漏。”策反對方的将領,趁亂突入,是撿漏的好時機,可為己方獲得大量軍功,這樣的好事,自然要留給自己人。因此最先得到這個消息的就占據了先機,可提前部署自己的軍隊伺機行動。
袁措此時反倒搖頭:“原先是定下蔣都督部去攻的白石壘,我們原是要往京口去的,那日突然就換了我們。我們也不知城内有内應啊。本以為打白石壘是場惡戰,畢竟周都督戰前還下了恩賞令,取敵将首級的話,會得百镒的賞金。”
元澈和魏钰庭交換了個眼神。周鳴鋒與蔣弘濟是共謀,但這件事情上隻怕是被當了髒手套。再聯系之後出現的火器局的符契,以及周鳴鋒拿出了一個談條件的姿态,此事八九不離十。百镒的賞金,足以使一個小小士兵直接成為當地的大鄉紳。即便是虞衡的人不動手,這些人也會拼死了動手的。
對于陸家的态度,戰前父皇也對他們有過交待,務必活捉善待。畢竟當年淮水盟誓,為君者的一言九鼎,在亂世之中有着毋庸置疑的附加價值。蔣弘濟拿下京口惡戰,也還是保全了陸家的守将,可見幾位都督也都是明了的。
蔣弘濟借了周鳴鋒與虞衡二人之手殺了陸衍,罪名除了落在這兩人的身上,亦會落在自己這個主将的身上。而自己作為太子,亦代表了父皇意願。如此一來,陸氏以及與陸氏交好的其他南方世族,必會與自己交惡,自己掌控江東會變得更為艱難。到時候蔣弘濟與周鳴鋒揭竿而起,行廢立之事,南方世族也會支持。
即便是不行廢立之事,一個背誓的罪名亦會落人以口實,大大削弱了皇權的威嚴。之後步步緊逼,罪己诏,廢立诏,大義的旗幟,任憑他們扛起。而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皇權好不容易擡起的頭顱,亦會再度埋入塵泥之中。
此時,魏钰庭已将方才袁措所言寫成供詞。元澈亦知從袁措口中問不出什麼了,看了一遍證詞,裡面涉及到蔣弘濟并且可以作為證據的言辭幾乎沒有,而周鳴鋒的隻有在征用軍戶這件事上,可以做些文章。
“明日去台城。”元澈面色沉重,對魏钰庭道,“還要再從虞衡身上問。”
魏钰庭點了點頭,光靠這點證據,無法給世族們一個交代。畢竟蔣弘濟隻是有謀反嫌疑,但未曾做出更大的動作。但若真等蔣弘濟動了手,崔、王兩家也不會選擇站在太子這一邊。他出身寒門,讀聖賢書,證聖賢道,務求事實,正理服人。可真到了權力鬥争的頂端,他必須要先赢下來,因為事實可以被改寫,正理亦可以曲解。
待魏钰庭走後,元澈走到了袁措的身邊:“孤不會把你再交回郡主的身邊,但還有句話,想問一問你。”過了許久,元澈才道,“你這番話有沒有對會稽郡主說過?”
袁措忽然跪地,雙手顫抖,言語不出半字。會稽郡主于他有救命之恩,他不願令她的恩人因此獲罪。
元澈此時目光冰冷,仿佛能将煅紅的烙鐵淬成寒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