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塵埃落定時,原本擱置的事情也重新被提上日程。一個是陸衍大殓之禮,另外則是納降禮,而納降禮過後,離陸氏一家遷居長安的日子也便不遠了。
一日午後,元澈晏服坐在泠雪軒暖閣中讀書。周恢走進來,除了奉上茶食,還有從長安來的書信。與诏令文移不同,這些皆是私人信件,不走官驿,來的也慢一些。元澈将信一件一件拆開來讀,第一封是王峤寄來的,除了問安之外,另提及女侍中遴選一事。信中說,因保太後之故,駁了備選的上書,但仍然給了陸昭賞賜。
雖然未陳明具體緣由,元澈也能猜到幾分。經建邺平叛一役,自己的聲望與威勢皆非一兩個世族可以左右。保太後畢竟是賀氏高門出身,對于權利天平忽然往不利于自己的方向傾斜,自然不喜。更何況陸昭出身于他所聯合的南人,又直接對保太後所鐘愛的五皇子元洸痛下死手。女侍中畢竟是僅次于女内司的女官,又有侍奉太後之責,留這麼一個人在眼皮子底下,到底不舒服。
至于賞賜,因為陸昭的姑姑畢竟是由保太後舉薦的,如今做到了昭儀。另外這是南方世族第一次在朝廷内露臉,不管用意如何,該給的面子要給到,事已至此,還是要以和為貴。
放下書信,元澈也無甚失落與憤怒。先前令王氏運作此事,一是要給關中尚在觀望的世族一個警示。二是給父皇交個底,畢竟有了這層保障,朝廷的政令不至于下行得太過艱難。至于以後,若真想要把她留在身邊,也不止女侍中一條路。
第二封信則是禦史大夫薛琬所寄,信中所言不過尋常家事,但勝在文辭情真意切,因此讀來也頗感舒心。隻是信中最後一段,驟然提及先帝曾臨府邸一事,雖隻言當日君臣共煮酒,但元澈清楚地記得,他與薛氏嫡長女的婚事便是在那時由祖父定下的。元澈皺了皺眉,将信放回信封,然後推到了書案的一邊。
“她回來了沒有?”元澈冷不丁地問了一句身邊的周恢。
周恢已經習慣了太子不常将那個人的名字挂在嘴邊:“回殿下,今日是顧老出大殡,會稽郡主要送靈柩到城東門呢,折回來之後,少不得還得在顧府多留一會兒。殿下在路祭棚親自設奠的時候,才不過晌午。咱們的路祭棚已經是離顧府最近的了,照這麼折騰,郡主回來怎麼着也得夜裡了,殿下先别着急了。”
元澈皺了皺眉看向周恢。他着急什麼了。
因先前的叛亂,顧孟州出殡回鄉一事便耽擱了。如今叛亂雖然解除,但朱雀桁受損慘重,顧沈等幾家的房屋也有所毀壞。因此陸昭幾日前就向元澈請命,搬到顧府去助上幾日,既全了禮,也能照應一二。
元澈雖然同意,但放人出宮的時候仍是小心翼翼。原先都是命兩衛人馬跟着,如今添到了三衛。之後又命庫房揀選禦粳米數石,炒熟的五谷數石,太仆寺預備出殡所用儀仗、馬匹等,一并送去。每日還命膳房制作大量精緻菜肴,作為賜食送到顧府。隻是唯獨在衣物上,元澈不肯讓霧汐為陸昭多準備。本來就是去住一兩日,準備那麼多衣物作什麼。
陸昭從顧府回來已經是深夜。雖然不願驚動各處,但因元澈送往顧府的東西太多,而顧府也知道太子多半是不願意委屈了陸昭,所以把大部分東西都給陸昭帶了回來,還添置了許多禮物。其中不乏有送給太子的。因此,就算陸昭不想驚動各宮,但數輛馬車浩浩蕩蕩而來,很難不産生任何影響。
元澈已早早地派人前去接應,自己則坐在隔壁院中的小閣樓裡,饒有興緻地看着底下人的忙忙碌碌。此次從顧府回來,比先前還多了三輛車。隻見兩個小内侍上前去搬箱子,卻無論如何也擡不動,後來又叫了兩個人依舊擡不動。
“這箱子裡裝的是什麼啊?”周恢也在閣樓上一邊觀望,一邊嘀咕,倒是比下面的人還着急。
元澈倒沒注意這些,目光隻在人群中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幾個小内侍終是無法,不得已打開箱子,想将其中的物品分批運下。然而打開之後,四人相顧,又頗為無奈地合上了。
“嚯,珊瑚樹啊。”饒是在宮内見過不少奇珍異寶,但周恢仍為眼前那株珊瑚樹的龐大與鮮豔折服。不過南方多舟市,交趾更連着南洋,無論是合浦明珠,亦或是象床瑤席,都不算什麼稀罕物。且南方豪族家資巨萬,動辄競豪鬥富,場面比北方還要鮮亮十倍,這株珊瑚樹按顧家的家境,隻怕還不止一棵。
“顧家真是,這是哪是送還禮,倒像是押嫁妝。”話音剛落,一枚橘子便砸向了自己懷裡。
意識到惹了口舌之禍的周恢悄悄觑了觑橘子砸來的方向,斜倚憑欄的太子仍然慵懶地注釋的人群,臉上無半分愠怒之色。
見方才的玩笑話并未惹主人不快,周恢捧了橘子嬉皮笑臉地行了個禮:“奴婢謝殿下的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