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下午,元澈難得清閑,便由周恢陪同,前往華林園散步。正走着,忽見一個身穿綠袍的低級文官從側道冒出來,見到太子後跪了下來。
“大膽!”周恢一聲呵斥,“你沖撞了太子,該當何罪?”
那文員并不懼怕,叩首之後,便和手跪立道:“卑職盧霑,沖撞殿下,罪該萬死,隻是昨日送來的文書中有一事體,不敢不告知殿下,使殿下受小人蒙蔽。”
元澈對于虞衡之死早有耳聞,但見這個名叫盧霑的人口口聲聲說恐自己為小人蒙蔽,殊不知送文書一事一向由魏钰庭主持,魏钰庭又是這些文官的上司,這一句小人倒是頗為狠毒地有所指摘。于是一笑道:“你且說來。”
盧霑道:“揚州大铨選虞衡被亂刀砍死,屍橫街頭,系南方豪族所為,還望殿下依法徹查。”
元澈點了點頭,笑着對周恢道:“難得今日也有如此不怕死的人。”
周恢隻是陪笑不敢接話。
元澈道:“你既口口聲聲說國法王憲,徹查此事,那孤也給你這個機會。孤封就封你為丹陽尹,即日上任。不過既然要求公正,孤也不能偏私,你今日沖撞駕前,當鞭笞三十,還望你能領受。”
鞭笞三十對于一個文人來講,已是極重的懲罰,動辄重傷,數月不能起身,更别提上任丹陽尹了。
然而盧霑目光煜煜道:“卑職甘願領受。”
“好,是個有氣血的。”元澈對周恢道,“你去安排。”
周恢帶了執行的人回來,盧霑也不懼怕,伏在地上。行刑者執着鞭子,也不松力道,愣是也公公正正抽了三十鞭。盧霑牙間已漫出了血,氣息奄奄。
“擡了去,好生給他治一治。”說完,元澈自拂袖而去。
周恢命小内侍去找了擔架來,俯身察看盧霑的傷口,見其目光并無怨恨,搖頭笑道:“哎,何苦領這份賞呢。”
盧霑亦笑言道:“這的确是太子的賞,我來去幹淨,日後就不必再折腰于世族了。”
望着眼前仍是書生氣的盧霑,周恢歎了口氣,離開了。
三月初一,陸氏一族從牛渚渡口起航,準備北渡。陸氏除陸振、顧氏夫婦及子女北上之外,陸明的妻子也一路随行,唯一的例外則是即将下嫁沈家的懷甯縣主。不過自揚州名分已定,官位俱有旨意而下,所有陸氏宗族在吳國時期的封爵也同樣被褫奪。陸昭的湯沐邑被劃分給了叔叔陸明作為封邑,其餘人等,封邑充公,不過田園家産還允許保留。
太子元澈因有公務,還需要在揚州呆上一年多,這些日子,南方世族與其交善,因此陸氏出發前,元澈也頗給面子親自相送,然而也僅限于老吳王幾位尊長的頭船。待陸振上船走遠,元澈方令車駕回宮。
女眷們的船皆在最後,陸昭在霧汐的陪同下上了甲闆,方要入内,隻見周恢匆匆忙忙趕了來,見了她之後仍舊見禮。“陸娘子且慢行。”說完周恢将手中的攢盒交給了霧汐,“殿下命我送還的。”
是那日他拿走的裝着糖饴的攢盒。
陸昭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替我謝謝殿下。”
“對了,娘子那日為殿下熏衣裳,用的是什麼香?”周恢問道,“奴婢學了,日後也好侍奉主君。”
陸昭眨了眨眼,安靜如一尊玉像一般,良久方道:“是唐化度寺衙香。”
“多謝娘子,奴婢記下了。”
周恢退下,然而未走多遠,便聽身後清越的聲音道:“白檀雖有驅蟲之效,但單用未免傷身,還望周侍長留心。”
似是訝異于自己不經意的多言,陸昭匆匆轉身走進了船艙内。
江面金光粼粼,微冷的江風一吹,淡青色的褙子連同霜雪色的襦裙便随着如雲海般的白帆,杳杳遠去。
岸邊的小山丘上,駐足已久的元澈也淡淡道:“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