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府裡有客,大晌午的便開了庫房,正院裡的丫鬟仆婦魚貫着進進出出,珠簾玉瓶、香片銅爐樣樣都換了上好的樣式,叫人暗歎這簪纓之家的底蘊。
青娆本要去院裡上值,走了一半被正院的丫鬟笑嘻嘻喊住了:“姐姐可有空兒?這是夫人屋裡要的,有些沉手,不如給我幫把手,正巧夫人上午還說要抽個空見你呢。”
“夫人要見我?”青娆吃了一驚,心裡有些忐忑。
九如院裡伺候的下人,在四姑娘年幼時還常常被夫人喊去屋裡問話,但如今姑娘主意大了,做娘的就不好事事過問了。否則,也有損她做主子的威嚴。
青娆心裡打鼓,不知是為了姑娘的事兒,還是她自個兒的事。碧荷挨打那事,夫人雖輕輕放下了,心裡恐怕到底不滿。
便上前去幫着那丫鬟托着粉彩花鳥大玉瓶的底兒,小心謹慎地送去了正院夫人屋裡。隻可惜這丫鬟嘴頗緊,青娆一路上什麼也沒打聽出來。
沈氏正站在廳堂裡指揮丫鬟婆子,青娆二人來的時候,屋裡已經換得差不多了。
襄州府魚米豐碩,襄郡王府和英國公府在那地界安穩幾十年,更是滔天的富貴。她心裡存着事兒,更不願意在大女婿跟前露怯。屋裡擺得金碧輝煌,多少能增添些她心中的底氣。
見差不多了,沈氏便擺擺手讓閑雜人等退下,隻留下心腹周媽媽和青娆。
青娆便跪着規規矩矩給大夫人行了禮:“奴婢給夫人請安。”
沈氏坐在上首,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她。
少女跪在地上,身姿挺得筆直,分明是端莊的儀态,但視線落在那被朱色絲縧系起的細腰和如象牙般白皙的頸子上時,卻又多了醇柔媚骨的别樣味道。
從前沒注意,今次見了才知,這竟是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倒怪不得,哄得齊家那小子方寸大亂,鬧得人家中不甯。
大夫人微微颔首。
幼女說的不錯,這樣的美人兒,送去英國公府,一定能分方姨娘的寵。
“起來吧。”她笑笑,賜了個小杌子給青娆坐,又使了個眼色給周媽媽。
周媽媽便從内室拿了個小托盤出來,日光下明晃晃的,竟是一盤銀錠子。
“袁氏說此事是她的過錯,牽累了你的名聲,實在是過意不去。所以,那日特意留下了三十兩紋銀當做賠禮。我本叫她自個兒送去,可她非說這樣又會招來私相授受的嫌疑……”
大夫人面上帶着笑,語氣也很溫和,青娆聽了臉上卻火辣辣的。
她從前和大夫人打過無數次交道,心間再明白不過,大夫人面上說的是袁氏如今懂規矩了,實際則是在敲打她,在齊和書的事情上,私相授受,太不懂規矩。
青娆深吸了一口氣,又一臉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奴婢不懂事,先前牽累了四姑娘,已然是大錯特錯了,夫人能饒恕奴婢是奴婢的福氣,再不敢收什麼賠禮。”
沈氏目中的笑意就增添了一分。
還算忠心,幼女倒是沒有看錯人。
否則,躍出庭院的風筝,哪裡還能看得着它往什麼方向飛。
這才親自将她扶起來,勸她在杌子上坐下,氛圍輕松地問起她家中的人和事,親和得如同長輩與小輩寒暄似的。
青娆的心中卻漸漸升起恐慌。
她多少算是做了錯事,帶累了四姑娘,照大夫人的性子,不罰她就算是開恩了,又怎麼會待她這樣客氣?
論了幾句家常,果然聽大夫人話鋒一轉,問:“我記得,原先在大廚房當差的萬媽媽,是你的祖母?”
“禀夫人的話,正是,隻是祖母已經仙去好幾年了。”
“老夫人在的時候,一向喜歡她治的鴨菜。”大夫人的眸中似乎染上懷念之色,目光再轉圜時,便笑道:“既是萬媽媽的孫女,想來也是個有手藝的。你也知曉,家裡大姑娘身子有些不好了,小公子又體弱多病,食膳上沒個妥帖的人,我實在放不下心。待我去襄州看望大姑娘時,你便随我一道去,日後就留在國公府伺候,可好?”
青娆愕然。
起先聽了個話頭時,還當是大夫人不滿她不安分,準備借個由頭将她從院子裡趕到廚房去,可聽完這話,卻不是那味兒——仿佛隻是因為她夠忠心夠妥帖,才将她派去那地界。
她下意識就要拒絕:“奴婢并非不識擡舉,隻是四姑娘那裡一時沒有妥帖的人能接奴婢的活計,換個人來伺候得不周到,姑娘不免着惱。且大姑奶奶見了奴婢,恐怕也不會輕易受下,怕被人說奪四姑娘的丫鬟。”
雖不明白大夫人的用意,但她還有四姑娘做靠山,大夫人不會不明白,她忠心的對象隻是四姑娘而非陳府的所有主子。這些年,大姑娘眼看着母親如此寵愛幼妹,心裡也不會沒有想法,不見得會用幼妹身邊的人。
“你這丫頭倒是忠心,不過你家姑娘那兒我自會安排妥當。至于大姑娘那裡……好辦,便叫你在正院當一段時日的差,日後便是我身邊出去的丫鬟,她也不會說甚麼。”
青娆心一沉,她微微擡起頭,掃視了一圈大夫人面上輕松的笑意,又試探地道:“可奴婢粗笨,廚藝恐怕不及祖母一半,大姑奶奶隻怕用着不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