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荷像是被他突然而然的一系列話怼懵了,還維持彎腰的姿勢蹲在原地,睜大的蜜蠟色瞳仁清澈明亮,仿佛汪着一層潋滟的水光。
梅科在部隊待得太久了,遠近說話都是靠吼,看到她這副表情,以為自己不小心把教訓新兵的口癖帶出來了,趕緊找補道,“柯蘭尼小姐,我不是對你不滿意的意思,你不要誤會啊!我就是哎呀……”
梅科嗓音一頓,看到面前的人輕輕笑了。
他傻笑了下,語氣有些尴尬,“你沒生氣啊。”
伊荷語氣含笑,“因為雷哲肯先生,你不是第一個這樣說話的年輕病人啊。”
梅科:“?還有别人?”
“這個嘛……”
伊荷一聽到這副熟悉的語氣,腦海裡就浮現某個人的身影。
有一年春末,塞維被家裡人送來診所讓馮特醫生割**,死活不讓自己當他的陪護,瑞茨醫生沒辦法,就讓護士長安排了另一外經驗老道的護士。
結果中午伊荷過去看他時,剛好就看到他趕走陪床護士,一個人偷偷拄着拐杖,龇牙咧嘴地下地準備去衛生間的場景。
當時她好像讓他回床上躺着用便壺解手,然後塞維就說了類似的話,湛藍色的眼珠都氣得隐隐泛紅,“喂,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隻是…又不是殘疾、或者老到無法動彈了,還不至于這麼隐私的事都需要你幫忙吧?”
他氣鼓鼓地嘟囔:“那都成了什麼了,你是不是……”
塞維好像誤會自己想照顧他想瘋了。
可伊荷又不是他的陪護,她隻是想讓他老實躺着,然後找他的陪護過來幫忙而已,不要給大家增加工作量。
她這麼說了以後,塞維好像更加生氣了。
然後他很有尊嚴地拒絕了自己的攙扶,花了十幾分鐘才走到隻有幾米外的衛生間,自行解決了生理問題,代價是多躺半個月病床外加每天三頓收聽母親不同的嘲笑。
伊荷想到那段時間每天半死不活的樣子和今晚晚宴上人模人樣的塞維就覺得好笑,不知怎麼突然想到塞維之前的質問以及瑞茨的話,“你希望他邀請别的女孩跳舞……”
希望嗎…?
伊荷試着想象了下那個場景。
梅科還等着伊荷說話呢,卻見她說到一半就陷入了沉思,不由揮了揮手,“柯蘭尼小姐、柯蘭尼?”
伊荷回神,笑了笑,“抱歉,太久遠想不起來了。”
梅科撓撓脖子,“沒事,也沒有那麼想知道啦。”
誰會關心這種事啊,就算同病相憐的也隻會覺得好笑吧。他早就忘了剛才豎着耳朵準備聆聽跟自己差不多處境病患糗事的人是自己。
“不過,”伊荷話鋒一轉,“如果您待會兒要解手的話,最好還是找我攙扶比較好哦。貿然下地的話,傷口會崩開。之前您就有這樣做過吧,我看到傷口邊緣有撕裂……”
梅科深吸一口氣,“請給我保留一點自尊心好嗎?柯蘭尼小姐。”
伊荷從善如流地笑道,“好的。”
雖然梅科沒有叫餓,但她去食堂要了一份營養餐,回來的半路上遇到了南茜。她正在接待一位老人,對方說話帶着濃厚的曼瑙音,南茜應付得焦頭爛額,見到伊荷從走廊對面過來,連忙叫住她,“伊荷,我記得你是本地人對吧?”
伊荷停下腳:“怎麼?”
南茜連忙把老人拉到她面前,“是就好,這位老先生的曼瑙話實在費解,你幫聽聽他到底在說什麼。”
注意到伊荷端着的餐盤,南茜伸手接過,“這是給201的雷哲肯先生吧,我幫你去送。”想到什麼般,她壓低聲氣道,“對了,待會兒回來我跟你說個事,昨晚巡房時聽說的,跟你陪護的那床有關系。等着我啊。”
拍拍伊荷的肩,轉身走開。
伊荷欸了聲,正要制止,就見南茜飛快跑遠了。她正想追過去,就被老人拉住袖子,“護士蕭季,眸忽同啊……”
伊荷走不開,附近又沒有别的護士經過,她隻好先轉過身接待老人,“醫生已經下班了,您先說說您的需求,我看能不能開點藥……”
好在老人雖然吐字不清,說得還是正宗的曼瑙話,再加上他隻是犯了普通的牙痛,按照之前的病例買了一盒止痛片和消炎藥就結束了。
将老人送上馬車時,伊荷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隻是這麼一會兒,應該沒關系吧,她呆了這麼久,今晚那東西都沒出現,就在這時,對方轉頭,朝她露出一個感激地笑容,“克蘭利蕭季,今天真黑家家秾啊……”
伊荷正要回您太客氣,眸光頓住。
診所招牌的燭光下,老人咧開的嘴裡僅剩的三顆牙齒搖搖晃晃,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