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下的大宗族裡,族長說的話比律法還管用,剛才那位胡亂說話的老嫂子,邵代柔還是敢跟争上幾句的,李老太爺一開口,她就真沒還嘴的餘地了,不是她不想争,是這座宗祠壓下來的陰影不允她争,既是宗長,又是長輩,即使是無理扇一耳光,小輩們都得笑受着,更何況是公然頂撞?
再說了,不肯進李家門侍奉李家長輩的事,要是真心計較起來,還是邵代柔理虧一點。
所以還能怎麼辦,就隻能這樣了,和這一家人打交道向來是這樣,真是嘔都要把人嘔死。
邵代柔把視線從這幫人身上調開,聽着風在黑黢黢的夜裡作響,她仿佛從這一晚凄寒黑寂的夜、這一座幽深破敗的宗祠、這一股揮之不去的臭味裡、這一張張善惡難辨的嘴臉裡,看見了灰敗餘燼裡寡居的下半生。
這下沒人吭聲了,客人們明裡看熱鬧暗裡看着笑話,就連先頭咋咋呼呼的衛家軍這會子也都滿眼愕然,啊呀,原來這李家跟寡嫂子之間原來還有一門算不清誰是誰非的糊塗賬呢!
一時間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呼嘯的風帶着雪從一扇扇窄門的縫隙裡刮過,将這座破敗的宗祠刮出尖銳的凄聲來。
寂靜的深夜被一個小厮突兀劃破,他從門外跑進來,大概是太着急忙慌的緣故,腳下一個踉跄接着一個踉跄,幾乎像是屁滾尿流地闖進這駭人的死寂裡,急促的喘 | 息裡滾出一句——
“老太爺!衛勳衛将軍到了!”
仿佛有一陣不約而同的倒吸氣聲滾出了巨大的無聲聲浪,所有李家人心中都是相似的惶恐,剛才的那些争論,衛勳聽到了沒?倘或聽見了,又到底聽了幾分去?
李老太爺隻能暗暗祈禱衛将軍耳力不佳,一改方才德高望重的沉穩老者作派,對小厮急切道:“快請!快請進來!快快有請!”
還沒來得及容人反應,老太爺就大喝一聲且慢,當即提起袍就一瘸一拐往外走,“不用你們,我親自去,我親自去迎!”
今日來吊唁的賓客衆多,人來人往的,來不及次次都報到主人家跟前,往往是客人在大門外報個名号,人就被引進來了。
先一步快跑來通禀的小厮隻得追在後頭回話道:“人已經進來了,就在院外——”
同時迸發出的驚喜和擔憂扭曲了一張張臉的形狀,詭異的期盼和興奮被大風擴散到天際,邵代柔就在那壓抑着激昂的氛圍中聞言轉身擡頭,目光匆匆掠過一堵堵白牆,燈籠的光照在上面,落成大片大片的光影。
在青瓦白牆的盡頭,負手立着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站在背光處,從邵代柔所站的地方望過去,隻能瞧見一個模模糊糊的挺拔輪廓。
興許也有邵代柔從來就善于開解自我的緣故,即便隻是這樣,那人還是一瞬間便将她從氣憤和憋悶的情緒中拯救了出來。
嗬,這人竟然生得這般高大!
邵代柔在心中啧啧驚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