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古斯不得不同意。
他們各自無能為力地心痛了一會兒,亞瑟問:“那麼,就把能賣的都賣了?”
【隻能這樣了。】
他們即刻啟程,夜幕下的荒野像是一片未知的海。月光如帆,樹影如浪,枝葉交錯如暗礁,在這片漆黑的海域中起伏不定。漸漸地,森林的汪洋開始退潮,樹木變得稀疏,月光得以長驅直入,為大地鋪上一層流動的銀紗。
馬蹄下的地面也在悄然變化。最初是松軟的荒野泥地,随着行程推進,地面逐漸變得堅實,那是無數旅人和馬匹留下的印記。再往前,隐約可見兩道平行車轍——那是馬車車輪日複一日碾過留下的痕迹。
當瓦倫丁模糊的輪廓初現于地平線時,亞瑟皺了皺鼻子。
“嘿,夥計,”他小聲嘟囔,“聞到了嗎,那股味道?”
【聞不到。感覺不到。也嘗不到。】古斯平靜地回他,【第無數次重複,亞瑟,我隻能看到和聽到。】
亞瑟輕哼一聲,似乎是對這回答有些意外:“第無數次确認,夥計,你還是那個落後的邪祟。古怪又落後。”
【沒有比你個滿身血迹還自言自語的更怪了。說說吧,你那敏感的鼻子聞到了些什麼?】
“牛糞、馬尿和劣質皮革。”亞瑟聳肩,“再加摻水威士忌和焚燒的煙草。哦,别忘了,還有腐爛的木頭和發黴的幹草。”
他頓了頓,鼻翼微微翕動,似乎在仔細品味空氣中的每一絲氣息:“嗯……還有股甜味,若隐若現,看來今天的第一批面包快出爐了。”
【真的假的?】古斯懷疑地問,【鋪天蓋地的臭味中一縷面包的幽香?你确定不是你的腦子防止你被臭暈編織出的美好幻想?】
瓦倫丁的燈火越來越清晰,馬蹄聲也由奔馳的哒哒轉為和緩的啪嗒。亞瑟嗤笑,輕扯缰繩,轉向一條無人小巷:
“我的鼻子好得很。再說了,事一辦完,我就能弄到至少一籃剛出爐的好面包。所以,不,這他*不是幻想。”男人搖頭,神情變得嚴肅:
“現在聽好了,按我們說好的,進城後,你别給我惹麻煩;除非确定周圍連隻老鼠都沒有,否則也别跟我搭腔。要是你不想讓我們被當成什麼邪門歪道的東西,被開黑槍扔進臭水溝,我們就得低調行事,不能招來任何不必要的注意。明白了嗎,古斯?”
先前還是夥計,現在成了古斯。古斯鄙視道:【原話返回,牛仔。隻要你不先惹麻煩,我樂得睡覺。】
亞瑟滿臉冷漠地下馬卸貨。
“至少在你附上我之前,我解決麻煩從來用不着先挨上幾拳,更别提挨槍子。”
古斯:【……】
可惡。竟無法反駁。
【晚安!到時别求着我救你。】
“做你的美夢去吧,幽靈。”
古斯:【…………】
今日份想揍亞瑟·摩根的屁股,1/1,達成。
可惜在重獲實體之前,這事目前也僅限于想想。
古斯憤然閉麥,旁觀亞瑟将狼皮一塊一塊地轉移至鞍——非常奇妙,當他操作亞瑟,隻需構想一個鍵位,這些皮毛就會被壓縮成物品欄裡的一個小圖标,變成馬鞍後一塊不起眼的小皮墊。但這些,亞瑟自己卻無法實現。
亞瑟能達成的,隻有“解壓縮”,又或者,按這家夥的說法,“解除邪術”:每撤下一張,皮毛就會恢複成完整真實的尺寸。
五張狼皮,一頭狼,并狼牙狼心髒等一些能出售的零碎物件,很快占滿了馬背。金褐短發的男人重新走出小巷,牽着馬,大步流星地穿過瓦倫丁泥濘的街道。先往屠夫的店鋪,熟練地讨價還價,處理了獵物和破損的皮毛。随後,又轉向鎮中商鋪,一番談判,成功賣出了剩下的四張。
最終,這場意外遭遇,給他們帶來了15.7美元的收入——在這個金本位制的年代,普通工人辛苦一整天,薪資也不過是1到2美元。而此時1美元的購買力,相當于後世的三四十美元。這一趟的收獲,足以讓一個普通家庭生活無憂好幾周。
處理完獵獲品,亞瑟徑直前往旅館,輕車熟路地要了一個房間,一項洗衣服務,自然,還有個熱水澡。
在遊戲裡,一次洗浴的價格,是25美分。在這個真實的1899年,價格也大緻相符。這個價位,在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旅館,都可以獲取一個帶木制浴缸的浴室,并配套的熱水、肥皂和毛巾。不同的是,遊戲建模有時還會附帶一瓶酒;而現實中,額外的物品,要付額外的價。
敲門聲響起,服務生推着一輛小推車進屋,放下了啤酒,炖肉,沙拉和一籃面包。古斯的視線下意識挪近,悄悄往鷹眼一切,發現面包、炖肉、浴缸熱水,乃至亞瑟身上,都有着不甚明顯的纖細線條往上蒸騰——這是熱度和氣味在這個視角下的具象化。
這家旅館的隔壁就有面包房,所以,在瓦倫丁邊上那會兒,亞瑟說不定真的品出了那點甜香。
但這讓此刻隻是一個視角的古斯更加不爽了。
【你似乎在花我的那份。】古斯酸溜溜地說。
“回頭還你。”亞瑟懶洋洋地回應。
這個像猛獸一樣結實的男人此刻深深地沉在浴缸裡,隻伸出一條濕漉漉的手臂,努力去夠浴缸桌邊的啤酒杯。他的臂長很标準,但他坐得深,杯子又放得遠,幾趟嘗試,隻讓水面随着他的動作蕩漾起伏。
古斯更酸了:【你就不能動動你的懶屁股嗎。】
“我聞到了嫉妒的味道。”亞瑟慵懶地說,那雙外藍内金的眼睛半睜半閉,水珠順着與頭發同色的淺色睫毛緩緩滑落。他繼續嘗試,手臂肌肉一次次緊繃。最終,他不情不願地動了動腰,這才如願如願以償地抓住了酒杯。
“來。”男人得意洋洋地說着,對着空氣做了個浮誇的幹杯動作,但一滴酒液都沒灑出:“我替你嘗嘗。”
你個混蛋。
古斯瞪着亞瑟,亞瑟仰頭喝酒,喉結随之上下滾動。那雙眼睛閉了起來,那張臉上也浮出享受的表情:
“嗯……”他發出一聲舒爽的輕歎:“還行,不過想要喝點好的,還得去聖丹尼斯。”他咂了咂嘴,重新睜開眼,藍金色的虹膜在水汽中顯得格外明亮:
“夥計,要是哪天你能變成個活人,我倒是不介意請你去那喝一杯。不過在那之前,”他又喝下一口,“隻能我來享受了。”
你個******。
古斯氣急敗壞,古斯無能狂怒,古斯眼睜睜地看着亞瑟喝完大半杯,随意把酒杯在近位一擺,舒展起雙臂,居然還翹起了一條腿。
晨光與燈光交織,水蒸氣緩緩升騰,在狹小的浴室裡織就一層朦胧薄紗,營造出一股能把人浸軟的舒适氛圍。古斯憤怒地移開鏡頭。
“怎麼?又不吭聲了?”亞瑟懶散地問,“我還以為你會慶祝。”
古斯不得不調回視角:【慶祝什麼?】
“雖然你還是古怪又落後,每天都在折騰我,但你至少不像剛開始那麼廢物了。”
【……我該謝謝你?】
“該道謝的是我。”亞瑟說。“我那把春田,向來需要裝彈。但這一次,你讓我跳過了這個步驟。”
不知巧合還是無意,那雙帶着金環的瑰麗藍眼突然擡起,正好直勾勾地對上古斯的視線。
“從那見鬼的犁刀村到馬掌望台,橫跨大半個州,整整三周又一天,”亞瑟緩緩地說,“你終于露出了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