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中是亞瑟的背影。
仍然是被他附身的那一個,卻又像極了遊戲裡那個被規定染病的主角——亞瑟走在馬路中央,沿着電車軌道緩慢前進。馬靴踏在鐵軌間的鵝卵石上,發出沉悶回響。前後沒有電車警告的鳴笛,附近沒有路人詫異的呼喊。城市空空蕩蕩,唯一的響動隻有單調的腳步聲,和偶爾的咳聲。
道路兩旁的建築沉默地矗立着,精緻的窗戶裡沒有燈光,雕花的門廊下沒有行人。而随着亞瑟的前進,周圍的一切也越來越模糊,建築的輪廓扭曲,街道的走向不再筆直。整座城市仿佛在慢慢溶解,慢慢被某種奇異的光芒吞噬。
一頭加州峽谷郊狼,于此時悄無聲息地出現。
它已成年,體型遠超同類平均,一身灰褐色的毛發幾乎與石闆路面融為一體。可能因為對環境的不确定,它金棕色的眼警覺地轉着,尾巴因緊張而半垂,穿過路口的步伐也急促。
但古斯一看到它,頓時想起來這裡是哪,一股強烈的情緒也立即湧上心頭——
強制開CG了不起是吧,強行進劇情了不起是吧?本人古斯·普萊爾,不,本花了錢的高貴正版玩家,今天就要行使權利,逆天改命!
馬克沁——不對,火炮!召喚!
砰!
如同死神之眼開啟的特殊音效,一架霍奇基斯旋轉炮憑空出現。這是一款通體漆黑的古老火炮,擁有一個沉重的鑄鐵底座,五根圍成一圈的粗大炮管,以及令人無法輕易忽視的占地面積。它一現身,鏡頭裡原本微垂着頭的亞瑟頓時跟着渾身一凜。
“……呃?”
男人皺起眉,對着炮,表情卻困惑,似乎是在費力思索自己身處何方。那雙平日裡銳利如鷹隼的藍眼漫無目的地掃視四周,提起胳膊摸向槍套的動作也遲緩得像個新手。
這個狀态的亞瑟顯然有哪不對勁,但炮都召出來了,古斯不需要他多清醒。W,前進。亞瑟的腳步立即變得堅定。盡管眼神依舊迷茫,但他的身形已聽話地矮下,熟練地檢查起了機械結構和彈藥供給。
接着,幾乎就是一個老練的炮兵,亞瑟左手校準炮管,右手把住轉輪。正走到路中的郊狼仿若察覺到危險,警覺地側過頭——
轟!
火光炸亮,炮口咆哮,空氣被沖擊波撕裂,發出尖銳嘯叫。被直接命中的郊狼像被大浪拍中的魚一樣倒飛,重重摔回刷新出的方位,變成一具焦狼。一個巨大的彈坑出現在它先前的位置,裂紋蛛網一般向四面八方蔓延。
“呵。”古斯得意道,“我命由我不由——不不不不,亞瑟!轉過去!亞瑟·摩根!”
他的抗議如石沉大海,毫無反應。就像遊戲過場時的強行CG怼臉,鏡頭被猛地轉向亞瑟的臉。好歹還是被他喂成完美體重、又按他要求打理過的那張——修飾臉型的鄧德裡鬓角,長度卡在1的完美胡茬,沒有像遊戲進行時那樣瘋長成一團亂麻。
這顆熟悉的腦袋頓在鏡頭前,又微微一偏。繼而,跟個反應遲鈍的大型玩偶一樣,亞瑟肩膀晃動,老老實實地轉身一百八十度。
古斯惱火地對着他們走來的空路:“……”
“不是你轉,是把我轉——見鬼。你轉回去。亞瑟。亞瑟!”
亞瑟再轉。古斯一驚。還是那個熟悉的左側拐角,但不知何時,死去的郊狼悄然消散,破損的路面也恢複如初。本來應該躺着一具焦黑狼屍的地方,此刻站着一頭高大的鹿。
這是頭令人驚歎的白尾公鹿,體型挺拔,姿态優雅。頭頂那對适中的分叉角宛若一頂天然王冠,烏黑發亮的大眼睛帶着幾絲疑慮,直直看向他們。
嗒。嗒。嗒。
鹿蹄與石面接觸。鹿向他們走來。随着它的腳步,世界的飽和度像在跟着調低。一層昏黃如古舊羊皮紙的光線自鹿的身後湧現,如同一道溫柔的浪潮,緩緩向外圍擴散——
砰!
槍聲于寂靜的街道上炸響。子彈劃破空氣,公鹿陡然一顫,擴散的懷舊濾鏡同時一滞,下一刹,公鹿倒地,建築和街道的色彩再度鮮明。
古斯目瞪口呆,猛地調轉鏡頭:“亞瑟!?你醒——不是,你開的槍?!”
“不然呢?邪祟?”
亞瑟挑眉反問,熟悉的神情,熟悉的語氣。他放下左輪,還活動了一下肩膀。那雙半秒前還混沌不堪的藍眼完全清明,某種自得的警覺取而代之。
“我總覺得腦袋裡有個蠢貨在大喊大叫。哈,果然,你又出了岔子。”
古斯:“……”
古斯一時顧不得回擊,默默盯眼亞瑟,又盯向鹿。盯完鹿,又盯向亞瑟。
如果心中翻湧的彈幕能化作實體,古斯認為自己此刻已經榮膺北美第一軍火商。
“這地方是哪?”亞瑟問。
“你的夢。”古斯心情複雜地說。
“不像。我可從沒來過這兒。要是來過,怎麼可能忘?”亞瑟回他,又用力晃了晃腦袋。随即,像是在鎖定獵物時發現了寶藏,亞瑟雙眼一亮:“喔,這頭鹿真不錯……”
古斯眼睜睜地看着亞瑟手肘一退,娴熟地抽出腰間獵刀,更加無語了。
在遊戲世界的設定中,出現在亞瑟夢境中的狼和鹿,代表玩家所操控的亞瑟·摩根的榮譽值高低,也昭示着亞瑟最終命運的兩種可能:
狼,是低榮譽,沉入黑暗的走向。它象征着狡詐,殘忍,以及為生存不擇手段的本能。在這個結局中,亞瑟将淪為一個冷血殺手,沉浸在無盡的暴力中,最終亡于叛徒之手。
鹿,則是高榮譽,迎向光明的走向。它象征着高尚,勇敢,以及願意為他人犧牲的美德,并隐隐印證着遊戲名稱中的“救贖”。在這個結局中,亞瑟能夠擺脫過去的陰霾,重新找到内心的平靜,以一種更加平和的方式離世。
穿越前他養老存檔裡的亞瑟,因為沉迷亂逛和搜刮積材料,還沒來得及洗白,是兇名赫赫的荒野活閻王。所以,他轟這頭代表不好結局的狼,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但他穿來綁上的這個亞瑟,這個現實裡的亞瑟……
這個亞瑟一槍殺了象征高榮譽的鹿,居然還打算剝皮……這情況算誰的?
“亞瑟,”古斯滿心是槽,“難道你不奇怪,這頭鹿哪來的?”
亞瑟熟練地下刀:“既然這夢是我的,或許我就是餓了——除非,”他忽又一停,若有所思地打量起周邊建築:“這真是我的夢?”
古斯冷笑:“如果這是我的夢,你覺得你還能穿着衣服蹲在這裡?”
“也是。”亞瑟沉吟,“到時我給你掐一個秒表,至少堅持到把我扒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