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臨湖的私人莊園裡,終于有車順着青石鋪就的石闆路,緩緩開了進來。
路的盡頭,是一片蔥翠欲滴的竹林,而竹林的盡頭,則是一間造型古樸的臨水亭台。
日暮西斜,南屏晚鐘下,古色古香的紅瓦建築,在潋滟水光中顯得意趣十足。
謝洵之抵達包廂時,路征剛剛點完菜,打量了幾眼他臉色,笑着問:“怎麼,昨晚沒睡好?”
謝洵之問服務員拿了熱毛巾擦手,權當沒聽見。
“難不成是剛出差回來,一落地就趕來赴約了吧?”
“呦,那我可是面上有光了,能在這種時候請動您這尊駕。”
作為多年的知交好友,路征當然知道謝洵之有認床的毛病,人愛幹淨又好整齊,平時出差都住那幾個固定酒店的長包套房,來回又都是專機航線,難得見他這樣一副倦怠樣。
謝洵之心知這八卦躲不掉,将熱毛巾疊平整了才放回到木托上。
“家裡來了客人。”
客人占了他的卧室這種話說出來也沒人會信。
他昨晚躺在客卧的床上,怎麼想都覺得荒誕。
路征驚了:“你居然會把人弄進自己家裡?”
謝洵之在居住上那些吹毛求疵的秉性幾乎沒多少人受得了,相應地,為了避免自己的空間被不相幹的人污染,他也從未邀請過旁人進過他的公寓。
兩人認識這麼多年,路征從不知道他家到底長什麼樣子。
“是家裡的一個小輩,長輩比較關照,沒辦法。”
謝洵之雖然應得很平靜,但路征卻聽出了點無奈的味道。
“誰?”
“你不認識。”
謝洵之顯然不願多提,但他越是含糊其辭,路征就越好奇,刨根問底不帶停。
“不是,我想不通啊,哪有小輩敢在你地盤上造反的,還能害你一晚上沒睡好?”
“就這你都不給人趕出去啊,男的女的啊?可真有點本事。”
“你什麼時候領地意識這麼弱了?這麼慣着?”
謝洵之抿了一下唇,臉上的不耐之色昭然若揭,沉着臉作勢起身,路征連連告饒道歉。
“别别别,西渝那個開發區的合作還想找你聊聊呢,好不容易跟你時間湊一起,就這麼走了,下次都不知道約什麼時候。”
路征做了個“打住”的手勢,迅速就換了話題。
“對了,上回我陪我媽去療養院的時候,怎麼聽說你爺爺也進vip了?”
“這我可不是在八卦啊,我就是想着,如果是身體不舒服,那憑兩家這交情,我得去看看你爺爺的。”
謝洵之輕描淡寫說了句“小毛病”。
姑姑故意把爺爺的情況說得很嚴重,無非就是想讓他多照顧周予然。
可療養院裡定期會有人跟他彙報老爺子的情況,老人家曬太陽遛鳥打太極唱京劇,陶冶情操的事情樣樣都做了個遍,唯獨心虛不敢接周予然外婆的電話。
自打謝崇甯離家出走,整個謝家在對待跟周予然的那樁婚事上,人人都抱着逃避的态度,他也沒想到,最後被推出來解決問題的,居然是自己。
路征不放心:“之前不是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小毛病了?”
“别是給崇甯氣的吧?對了,崇甯呢,怎麼我也好久沒見到他了?”
謝洵之聽得有些無奈:“你不去港區做娛記是真的可惜。”
謝崇甯逃婚跑路這事已經鬧得整個謝家人仰馬翻、雞飛狗跳,也算是家醜,大家内部像是有默契地達成了共識,對事情的細節三緘其口。
對外,隻說弟弟赴澳進修,歸期不定。
實際上則是沒人能聯系上謝崇甯,臭小子做了萬全的準備離的家,把家裡所有人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
這些事情要往外說,就更可笑了。
其實在他看來,處理這樁兒戲般的娃娃親,最好的辦法,就是兩家人把話說開,這門婚事就當一笑置之,畢竟弟弟拒婚的态度已經很明确了。
但奈何爺爺一意孤行,單方面覺得弟弟跟周予然相配,姑姑因為年輕時欠故友人情,在一旁積極拱火,才招緻這種局面。
于是,全家人達成共識,在弟弟沒回國前,當着周予然的面,都要少提“謝崇甯”這三個字,免得她刨根問底,圓不好謊,徒增尴尬。
路征對好友不太客氣的評價一笑置之:“那等你弟弟回來,我們再一起吃頓飯。”
謝洵之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注意到後廚陸陸續續開始上菜,他看了眼時間,又看了眼圓桌旁另一張空椅,問:“怎麼周晉還不來?”
“他呀……”
路征原本松泛的神态僵了僵,再開口時,眉宇間已經帶上了惋惜。
“表妹去世了,一直沒走出來。”
謝洵之愣了片刻,遲疑問:“不會是……”
路征點點頭:“就是甯绮,你也見過的。”
謝洵之對這個叫“甯绮”的女孩子有點印象,兩年前,甯绮大三,要找實習,好友周晉還特地托他給安排過崗位。
小姑娘他沒怎麼接觸,隻是偶爾茶餘飯後聽好友聊起來,也知道甯绮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家裡寵得很。
“好端端的,怎麼這麼突然?”
想起整件事情的因果,路征也是一陣唏噓。
“甯家前不久搞美元債破産了,欠一屁股債,小姑娘受不了落差,幹脆就跳樓了。”
謝洵之:“什麼時候的事情?”
路征:“都小半年了。”
“這麼久,周晉都沒緩過來?”
謝洵之皺眉:“之前不是看他還好好的?”
路征長長歎了口氣:“你是不知道這裡頭的蘭因絮果。”
“本來呢,半年前這事合該就已經結束了,但真正把周晉搞崩潰的是他上個月突然發現原來甯绮在跳樓前給他發過求救短信。”
“他那晚正好開會忙,把消息給漏了,本來好好開解的話,是能拉她一把的。”
路征感慨得很唏噓,謝洵之卻聽得有些不能置信。
“周晉後來喝醉的時候跟我講起這件事,後悔得要命,哭了一整個晚上,說他那時候但凡能多給甯绮一點關心和愛,也不至于這樣,誰能想到,花一樣的年紀,這人說沒就沒了。”
“他還壓根不敢跟家裡人講,每天靠吃藥才能睡得着,最近我還琢磨是不是該給他找個心理醫生疏導一下,總把這事兒憋着也不行。”
謝洵之張了張唇,半響也說不出一句話。
餐桌上的氛圍一時之間急轉直下,靜默的悲傷格外感染人。
路征揉了一下眼睛,怅然地歎了一句:“算了,不說了,今晚就咱倆了,先吃飯吧。”
“……”
路征是個暖場的好手,即使上一個話題聊得傷感,等消化完情緒,下一個話題就能立馬接上,中途他好心問他反正這段時間家裡有人,不如幹脆今晚就在這裡,好歹這邊的别墅房間他也算熟悉,兩個人順便也能就合作的事情再多聊聊。
想到自己被鸠占鵲巢的卧室,謝洵之沒猶豫太久,點頭應了聲“行”。
然而一晚上吃飯聊天,到底還是心不在焉,一想起那條被自己冷處理的消息,難以言述的乏力感幾乎是在瞬間就壓得謝洵之喘不過氣。
趁路征去亭外接電話的功夫,他重新點開了那個抱着布偶貓的卡通少女頭像,那句冒昧到甚至有些越界的提問,即使是第二遍看到依舊會讓他下意識皺緊眉頭。
可周晉的後悔言猶在耳,所以謝洵之的遲疑也不過短短幾秒——
【沒人會不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