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氤氲着層層霧氣,沈舒言濕漉的長發披在肩上,她此刻驚魂未定,睜大眼睛跌坐在浴池裡,手裡緊緊握着胸前手機。
這段時間實在太忙,她已經很久沒回這邊住,對水電費的預留情況更是一概不知,這才會發生洗澡時突然停電的情況。
彼時她正用手機放着輕音樂沖頭發,下一秒便陷入黑暗,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她啊了一聲蹲下身子。
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似的拿起手機。
這個情況不适合叫物業過來,隻能試探着給周良宴發去消息,祈禱他還未走遠。
手機屏幕已經發出電量告急的預警。
所幸,在下一秒便收到消息。
來了。
看到這兩個字,她放下心來。
耳邊沒有任何聲響,靜谧的環境容易讓人失神。
昏暗之中,沈舒言又想起往事。
那已經是很久以前,久到所有人都已經将沈舒言當作周良宴的親妹妹。
嚴格來說她不算是地道的北城人,六歲前她還住在另外一個城市。
她從小就五官柔和清麗,每每走進學校都會惹得衆人側目,同學們小鳥兒似得圍在她身邊。
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知名藝術家,她從小便是家裡的掌上明珠,閑暇時跟着父母一起去全世界暢遊,冰島的極光,盧浮宮的勝利女神像,太多太多的東西環繞着她。
可命運似乎偏愛捉弄人,一切都在某天戛然而止。
那是一個雨天平常的午後,父母帶着她去海洋博物館,車廂裡放着她最喜歡的音樂。
眼裡最後一個場景是什麼,她記不清楚,被擠壓的不成樣子的小汽車裡,不知道父母遭受到了多大的沖擊。
她隻覺得那天整個世界像是被扔進血紅色的染缸裡,到處都是血色的黏液,她看見父母緊緊握在一起手,看見他們盡管痛苦還是用溫柔的眼神望着自己,他們在她面前奄奄一息,咽下這輩子的最後一口氣。
她是這場重大車禍的唯一幸存者,母親用自己的身軀将她護在身下。
外傷治好,她被送進福利院,那裡與她同齡的小朋友并不喜歡她,他們不似大人想的那樣單純,也不善于将厭惡僞裝。
人們總說小孩子都天性純良,可他們卻不知道孩子的惡是最純粹的惡,毫無緣由的。
成年人讨厭一個人,可能是因為讨厭那個人的性格,可能讨厭那人的長相,可能與那人發生過沖突,有着各種原因,可孩子讨厭一個人,往往是沒有理由的,僅僅因為他們就是想讨厭她,排斥她。
他們會将她疊好的衣服扔在地上笑着踩來踩去,會假裝不小心的将她絆倒在地,會往她的床上扔醜陋惡心的蟲子。
沈舒言從來不在意這些,平靜的将所有東西收拾好,經曆過比這還要千倍萬倍的痛後,仿佛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傷害到她。
可沉默使得他們變本加厲,他們像毒蛇似得觀察着她,伺機而動。
很快,年紀稍微大些的孩子在夜晚偷偷剪掉她海藻般的長發,得意的扔到最髒的垃圾桶裡,把她推進早已廢棄的小房子裡,她喊地聲音都啞了,最後隻能蜷縮在角落,等待自己在清點人數時被老師發現。
因這些,她小時候格外懼怕黑暗。
直至周良宴的出現。
無數個夜晚他陪在她的身邊,輕聲講夢幻的童話故事。
“言言!”
恍惚間,熟悉的聲音響起。
沈舒言艱難地擡眸,忍着不讓眼眶裡的霧氣覆蓋瞳孔,酸澀堵滿了喉間,她有些委屈,輕聲回應道:“哥……突然就停電了…家裡好黑。”
腳步聲已經走到浴室門口。
時間凝滞了須臾,才重新流轉。
周良宴的聲音帶上幾分沙啞,似乎是在反複斟酌,過了好幾分鐘,他才低聲問:“言言,你衣服穿好了嗎?”
得到肯定的回答,他才輕輕擰開門把手。
沒開燈的浴室,一切都昏暗的看不清楚。
周良宴站在門口,隻覺一股花香撲面而來,這個氣味他再熟悉不過,随着空氣流轉,香味挾着水汽将他的身體包裹起來。
他低頭把視線落在地面才緩步走近,在門口處便轉身背對着裡面,修長的手指輕點幾下手機屏幕,空間裡募地出現白色的光,将漆黑的空間點亮。
耳邊有水聲響起,在沉默的空間裡格外分明,盡管已經背對着她,他還是不動聲色的将目光直直落在面前的門把手上,隻是在燈光未及的陰影裡,眸色變暗。
沈舒言正從浴缸裡站起身,剛才她顧不得擦幹身體,便草草将睡衣套上,被水沾濕的絲質睡衣正緊緊貼在身體上。
她赤着腳從浴缸裡慢慢走出來,發絲上的水珠不住的從白皙的脖頸往下落,最後隐沒在衣領處。
這空間實在太過私密,看着背對着她的周良宴,停電漆黑的害怕過後,另一種情緒悄然爬上心底, 耳垂纏上些薄紅,往浴室門口走地動作很輕,她竭力克制住自己不發出聲響,連呼吸都放慢速度,黑色的眼眸躲閃的望着地面,不去看面前的人。
片刻沒有聲響,周良宴忍不住問:“好了嗎?”
聲音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嘶啞,手不自覺的抓握,堅硬的手機硌的他的掌心略微有些痛意。
沈舒言已經走到周良宴身後,她赤腳踩在他的影子上,小聲說:“好了…哥…我們出去吧。”
尾音落到耳側的瞬間,身後的香味更濃,周良宴輕輕點頭,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