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之上,暗紅的圓木壘起高高的檐頂,走過儀門,正廳直入眼簾,黑色的牌匾之上,用金筆書“正大光明”四字,知府正坐匾額之下,一身深藍色的圓領官袍,頭戴長帽翅烏紗,須髯長長,看着一派正氣。
顧雲籬被押解而來,站在公案之前,冷冷地看着座上的知府翻閱狀紙。
除卻蕭介亭,今日鬧事之人都被押解來此聽審,隻是不同往日,衙門大門緊閉,顯然是不想讓百姓圍觀,這自然不同于尋常,但從一旁的主簿與縣丞三言兩語中得知,這是林宣禮的意思。
真是怪了,顧雲籬暗暗想,這林宣禮看着剛正不阿,卻閉門審案,倒像是為了遮掩什麼。
“顧神醫。”正思索間,林慕禾卻出聲,“抱歉。”
自她被押入衙門後,林慕禾一直沉默,剛一開口卻是這麼一句話,顧雲籬了然,繼而寬慰道:“林姑娘又何可抱歉的?”
“若不是我莽撞唐突,也不會……”話說了一半,她的聲音便小了下去。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顧雲籬說道,“本就是這群歹人不義,你何錯之有?”
林慕禾張了張口,還想說什麼,袖子卻被小葉輕輕地一扯。
一陣腳步聲響起。
顧雲籬将這小動作盡收眼底,她擡眸斜看過去,未幾,便見林宣禮姗姗來遲。
他不知和蕭介亭說了些什麼,臉色并不好看,步入公堂,走向了正座左側的太師椅。
那知府惶恐下座就要給他行禮,他卻一擺手,掀起衣袍坐在太師椅上,點頭示意知府開始。
驚堂木一聲,右座的司理院司理得令,展開狀紙低頭翻閱一番,便問:“座下,誰是林慕禾?”
聞聲,林慕禾仰起頭:“正是民女。”
“你所狀告之事……”之後,便是你一來我一去的審問,出乎顧雲籬預料,原先在奔逃路上顯得怯懦怕事的林慕禾,卻在公堂之上對答如流,條理清晰,俱有所依,完全沒了方才的狼狽模樣。
目光下移,她卻瞥見林慕禾微微顫抖的手指。心中浮起的那點異樣感也消失了,她眸光黯了黯。不知林慕禾站出來究竟使出了多大的勇氣,應對如流的表面之下,她還是緊張害怕到發抖。
“顧雲籬,林慕禾所陳,你可有異議?”
“草民并無異議,林慕禾所言句句屬實,陶荊所狀之詞荒唐可笑,并無實言,還望大人明察!”
“空口無憑,你們兩個若想誣陷别人,也該找個适合的理由證據,僅僅一包藥,便能斷定我們有罪?簡直笑話!”那假郎中名為陶荊,一同也遞了狀詞鳴冤。
林慕禾驚于這群人的寡廉鮮恥,公堂之上竟然還想着混淆是非!
“肅靜!”驚堂木一聲,司理睨了他一眼,“已有人驗證過藥包裡的東西,裡面确有銀蔌殼,是朝廷禁藥之列,陶荊,你還有什麼話要說的?”
“大人,這兩個女子陰險狡詐,那藥包裡分明就是治療高熱的藥,何來銀蔌殼?這兩人難道不會手腳不幹淨,偷偷誣陷栽贓于我嗎!”
語畢,林慕禾身形僵了僵,不太自然地抿了抿唇:“若世間一切都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那天下何談公理,何談王法?那藥包自我拿到手後就沒有動過,民女不過盲人一個,有什麼本事能弄到禁藥?”
陶荊啞口無言,氣得咬了咬後槽牙。
那司理也露出一個若有所思的表情來,看起來,這場審訊幾乎毫無懸念地要以林慕禾與顧雲籬的勝利而畫上句點,可衆人屏氣凝神,等了良久,卻不見司理下定論。
半晌,直到林宣禮換了個姿勢,他這才眨了眨眼,緩緩開口:“如陶荊所言,你上呈的物證也有作僞之嫌,并不能證明他們有走私禁藥之嫌。”
空氣滞了一瞬。
哪裡還有這樣的道理?跪坐在後面的清霜幾乎是怒上心頭,握緊了拳頭就想站起身據理力争,可顧雲籬一個眼神,她又隻能咬咬牙,重新跪好。
這司理一句話,倒是讓顧雲籬立刻理清了這公堂之上的形勢,這麼明顯的偏袒,就算是傻子也能瞧出來一二了,她冷笑了一聲,卻發現身旁的林慕禾呼吸有些急促。
縱使内宅之中龉龃腌臜她從小都在領教,可哪一招不都悄無聲息,掩藏在名正言順之後,她活了這麼久,哪裡見過這樣名不正言不順,公然偏袒的事情?
她罕見地有些發怒,一股火從胸口往上蹿,燒得她呼吸急促,露出的那半張臉愠色上湧,就連唇瓣都在發抖。
她挺起身,剛要出言反駁,手上卻一熱。
是顧雲籬一把按住了她,五指順着指縫輕輕按住她将要起身的動作,那周身的藥香帶着一股安撫的氣息,将林慕禾的怒氣緩緩壓制了下去。
她怔了一下,沒再動彈。
此時,卻見堂外走進來一人,低身與林宣禮耳語了一番,又轉身離開。堂内争鋒正激烈,幾乎沒人注意這段小插曲。
“大人,方才陶荊所言,這藥是治高熱所用,可林姑娘病症,并無高熱,可見此人不過是招搖撞騙之輩,還假借名門行騙,若尋常百姓吃下他胡亂開的藥,釀成大禍又該當何解?”
這一問,倒是将司理問住了,他面色一僵,看了一眼座下跪着的陶荊,一時無言。
顧雲籬将他這些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她心底冷笑了一聲,趁他沉默繼續開口:“我和林姑娘與這位陶先生并無任何瓜葛,又何談栽贓嫁禍于他?”
“倒是他,鬧市之中招搖撞騙,危害尋常百姓,還公然帶着随從堵截我們,又是居心何在?如此一來,往後金陵城内,百姓治安……”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