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籬頓了一下,旋即正了正衣襟,重新坐正,壓低聲音:“林姑娘。”
林慕禾笑了笑:“顧神醫有什麼想問的?”
她雖不能視物,卻對身邊人語氣的變化格外敏感,自己隻是壓低了聲音,她便大抵猜出了自己的意圖。
被看穿的一瞬,顧雲籬說不上是什麼心情,她擡手摸了摸鼻子,答:“沒什麼,隻是有件事相同林姑娘确認。”
林慕禾坦然:“但問無妨。”
雙目果然是人的另一副口舌,顧雲籬這時才有些深切地體會了這句話。林慕禾隻露出了半張臉,她坐得端正,唇角淺淺上揚着,被遮擋的眼将大部分的心緒掩藏了下去,隻是這麼望着,她确實無法看穿她所想。
“陶荊不慎散落在給你藥包之中的銀蔌殼,究竟來自何處?”
“是果真他不慎放入,還是林姑娘刻意為之?”
她如今在江甯算得上一個“孤立無援”,被迫提起了十二分的戒心,林宣禮的出現太突然,她恐落入他人做的局,也更怕眼前的人也是引她入局的人。
若林慕禾含糊其辭,那她便可疑了起來,自己也有必要重新計劃一番了。
她腦内亂作一團,正胡思亂想着,林慕禾卻立刻回答了她。
“是。”她面色不變,隻是笑意微不可察地減少了。
顧雲籬一怔,倏地擡起了頭。
“是我趁他藥筐跌落,藥材滾落在地時将銀蔌殼碎片偷偷藏在了指縫内,而後放入了上呈的藥包之中。”林慕禾答,“我擔憂之後會引來禍端,便提前藏了些許物證。後來的事,顧神醫也知曉。”
那樣緊繃的氣氛下,她竟然還能分神思索到之後會發生的事情。顧雲籬不由得想要重新審視一番眼前的女子了,也許她并不如外表所顯現的那樣柔弱無知,内宅之中生存總是暗藏殺機,而掩藏在她溫吞的面容之後的,不過是一個女子在前半生艱難的歲月之中,一點一點磨練下來的心機。
思及此處,顧雲籬哂然,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林姑娘,”她忽然覺得緊繃的肩頭一松,身上松快了不少,“你還真是坦然。”
“顧神醫于我有恩,”林慕禾道,“我想着,無論如何都不能诓騙你。若我失了坦然,之後又該如何面對顧神醫呢?”
“我瞧你上呈藥包時信誓旦旦,還真心為你捏了一把汗,”顧雲籬道,“先前我也查看過那藥包,哪裡有什麼禁藥,如今看來,倒是林姑娘一直胸有成竹。”
林慕禾搖頭:“非也。”
“長兄敏銳,未嘗不會察覺這事,陶荊反應不似作假,想來他也有過懷疑。”隻是拆穿林慕禾這個小小的謊言對他而言沒有什麼益處,倒不如順水推舟,讓自己的目的更快達成來得劃算。
顧雲籬了然,事情發展至此,她未嘗不能看出林宣禮的幾分意圖,他矛頭直指敕廣司,甚至有備而來,早先便收集好了證據将分舵舵主逼退滇州,而後,恐怕便是要對敕廣司分舵下手了。
“二位娘子,”馬車緩緩停下,柴涯的聲音響起,“舊宅已到,在下便送幾位到此處,提點怕是還要些時間才能回來。”
顧雲籬收了聲,擡手輕輕撩起了車簾,向外望了一眼。她先探出身子,順着角凳走下馬車,回身又順帶着攙着林慕禾下了馬車。
這還是她第一次從正門打量林家舊宅,如她所料,這座舊宅确實充滿了清流之臣的做派,映入眼簾的,是林家舊宅的灰牆青檐,正門之上,挂着一道“林宅”的牌匾,昭示着此處所屬。
側門被人打開,林慕禾由小葉扶着,不太熟悉地走上門前的階梯,在她一聲一聲的提醒下邁過門檻,走入舊宅之内。
走過一道拱門之後,便是中庭,裡面隻栽了一棵枇杷樹,酷熱的時節,就連花瓣葉片都萎靡着。
柴涯走至此處,才停了下來,交手沖幾人作揖便轉身離開。
中庭之内,有幾個顧雲籬頗為眼熟的人。
為首的便是那日氣勢洶洶格外嚣張的季嬷嬷,如今,她一斂初見時的嚣張氣焰,隻是表情仍舊不太服氣,站在原地扭了扭腰,吊梢眼瞥了幾人一眼,不情不願地交手行了一禮,道:“二娘子,還有……兩位貴人,這邊請,大郎君已差我們備好了飯食,叫幾位先吃呢。”
看先前氣勢嚣張的人因另一個強權不得不委身違心地伺候别人算不得是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可顧雲籬卻難得覺得有些好笑,她眯着眼笑着回:“有勞季嬷嬷了。”
季嬷嬷卡頓了一下,臉上表情有些難看,她憤憤地瞪了顧雲籬一眼,側身為她讓開了路。
上有林宣禮,這餐食她自然不敢含糊,這一餐确實比先前的那幾頓豐盛了許多,清霜端着碗吃了兩大碗飯,終于将先前虧下的補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