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卷發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沉下來。褪去燥氣沖動的外皮,他的語氣冷靜地可怕:“知道了。我會問清楚的。”
他的手這樣穩,從來不會抖,能夠拆下設計上最困難的炸彈,也一定能夠将這塊玻璃敲碎,從一片碎光中拾起真實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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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們陸陸續續離開,作為教師的長谷川蓮卻沒有馬上走。她在講台上跟新聞聯播主持人一樣裝模作樣地整理了幾遍文件,直到教室裡隻剩下她和稻川秋。
稻川秋睡了一個上午,直起腰時捂着嘴打哈欠。窗外的風忽而變大,将櫻花糊了她一臉。她伸出手,“嘭!”地把窗關上,灰塵蕩下,她看了一會兒窗外,收回目光:“你怎麼還在這裡?有事?”
長谷川蓮欲言又止:“您最近有好好吃飯嗎?”
她從口袋裡掏出磨牙棒:“有啊。這不是好好吃着麼。你要嗎?葡萄味的,你喜歡葡萄吧。”
葡萄味的磨牙棒能和葡萄比嗎?同理,磨牙棒怎麼也不可能和正經的食物相比。長谷川蓮深吸一口氣:“您有幾天沒和那幾個學生一起吃飯了?”有幾天沒有吃上頓正經飯了?
“兩天?三天?……四天?記不清了,”稻川秋不以為意道,“你管這個幹什麼。”
她眉眼間随意灑脫,半點看不出幾個人從她生活中抽離給她帶來的影響。
真的沒有影響嗎?
——她變得和過去一樣瘦了。
長谷川蓮看着她貧白的臉色,輕聲問:“您和他們鬧矛盾了嗎?”
“沒有,為什麼這麼問?你最近很閑?”稻川秋撇了她一眼,叼着磨牙棒伸了個懶腰,“閑的話就去找案子處理,不用在這裡問我這種似是而非的問題。”
“沒有鬧矛盾,那為什麼突然之間不和他們說話了?你們連飯都不在一塊吃了。之前你們玩得多好啊。”長谷川蓮覺得自己像個操心孩子交友狀況的老母親,還不敢語氣太重,隻能循循善誘。
站在她面前的可不是少兒過家家遊戲的玩家。稻川秋道:“突然覺得無聊。好沒意思。你不覺得和人打交道很累嗎?想地獄笑話也是要消耗腦細胞的。”
你也知道你喜歡講地獄笑話啊!
和人打交道累?和你打交道才是真的累吧!
誰能經得住你這樣反複無常的折騰?
長谷川蓮升起了一種詭異的胃痛感,既是為自己,又是為了那幾個學生:“……和人打交道怎麼會累呢……哈哈哈……呃。”
她上課時偷觑稻川秋、在肚子裡醞釀的一大堆話現在一對上她的眼睛,就全部都變成了廢棄回收物,說了也白說。
所以說,和稻川秋打交道真累啊!
長谷川蓮幹巴巴地提醒:“您喜歡做什麼都無所謂……但您要知道,朋友的話,失去之後也許就再也無法挽回了。”
這次稻川秋沒有否認她“朋友”的代稱,隻是漫不經心地答:“沒關系。不可挽回的事多了去了,絕對不差這一點。”
“這樣說也太過分了吧?您的朋友會傷心的。”
“又不是我傷心。這和我有什麼關系?”
“呃,也許他們會痛哭涕流地哭倒在您面前?”
“隻要别抱着我的大腿哭就行了。别的哪怕他們在我面前哭死也無所謂吧,我又沒事。”
“……”這話根本接不下去啊喂!
直到長谷川蓮壓下滿腹的吐槽欲,把最近的文件交接、準備走出教室,稻川秋都仍然是那副無所謂的姿态。
抱着文件的助手躊躇地停住腳步,回頭看稻川秋。
都說嘴唇薄的人薄情。這話大概是真的。稻川秋的唇薄得像刀。長谷川蓮看着她的臉出神:她一點兒在意的神色都沒有,好像過去那段時間的笑鬧與相處不過是幻夢。
多薄情的人哪。
長谷川蓮忽而打了個冷顫。
她終于回過神來:“不管怎麼說,都請拜托您好好地吃飯……那麼,再見。”
“再見。”稻川秋懶懶地回。
她看着長谷川蓮的背影消失,腳步聲隐沒在櫻花聲中。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有點兒瘸地走了兩步,意識到沒有人在場時,便恢複了正常的走姿。
她插着兜往外走。門外也空無一人,并沒有人等待着她;一人穿過世界,不沾染任何,就能夠長長久久。稻川秋信奉這一點:為此付出一些代價也無所謂。
“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若有所思地停下來,自言自語。
“這回好像真的有點痛了诶,”
沒有人回應她,她便不再停留,大步往前走。反正一點疼痛而已,并不造成過大的影響。
膝蓋隐約作痛,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