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天的好時候。

綿軟的白雲糖畫般被風推着緩緩向天際流動，間或露出春晖淡橙色的光。

迎春藏在角落裡，探出鵝黃的腦袋，卵石散亂地鋪在泥地上，凹凸不平。

男人玉冠束發，赤足踩在卵石路上，右踝上的木枷與銀鈴皆掩于衣擺後。

似感應到視線，他擡起頭來，烏發垂洩，樹木葉影間漏過的一縷朦胧暖陽落在通透的眸子上，卻滲不進深處。

秾麗與清雅，如此矛盾的兩處恰到好處調和于一人身上，多一分太過，少一分則太淡。

他骨節分明的指間捏着根糖人，糖霜在陽光下折射出潤澤的光芒。身前一個七八歲的女童低着頭。

一派歲月靜好。

林依依感慨，男人指摘腦花的血腥場面猝然躍至腦海，她搖搖頭，将畫面甩出去。

對上裴念之的目光，她撐起自己，從窗邊歪出半邊身子，一邊燦爛擺手一邊高呼：“裴大哥！”

沒等裴念之回應，她收回頭，腦袋不甚撞上窗緣也不在意，隻提着裙擺對孟窕道：“我去找裴大哥！”說完蹬蹬蹬下樓。

孟窕來不及阻止她，看着少女躍動的發尾，隻得笑笑，随她去了。

林依依穿過一樓大堂來到後院。

青年彎下腰，素白的衣角曳地，一根靛青玉帶圈出窄瘦有勁的腰腹。

他将糖人遞到女童手裡，微微一笑，道：“去吧。”

女童接了糖人，沿着卵石路腳步倉皇，不小心在路口撞上林依依，幸得她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這才沒讓女童摔跤。

“你沒事吧？”

小姑娘似乎有些慌張，話也沒答趕忙跑開。林依依收回手，指尖一瞬間刺寒，她沒發現，快步來到裴念之身前：“裴大哥。”

“林小姐”

裴念之和善微笑，仿佛她和女童沒什麼區别。

即使已經見過，但林依依仍不免被他所驚豔。

這就是裴念之啊。

一個完美得不像人的人。

她捋起袖子，想着不能在這等聖人面前失禮，恭恭敬敬行禮：“此番前來是感謝裴大哥救了我，如果沒有裴大哥，我現在已經是那妖物的腹中之食了。”

“我記得，林小姐已經道謝過了。”裴念之一句話講得慢條斯理，蘊含着莫名的意味。

林依依回想起當時不管不顧抓着他的手的畫面。

她沒法解釋為什麼自己前後态度變化如此之大，上一秒還大罵他怪物，下一秒就差抱住他認親了，于是決定明智地避開這個話題：“還有，我想向裴大哥賠罪道歉。”

她跑得急，氣息還未平穩，鼻尖上挂着幾顆豆大的汗珠，烏黑的眼眸在陽光下竟如璀璨琉璃，轉盼流光。

她抿起嘴唇時臉頰兩側顯現兩個小巧可愛的酒窩。

看着讓人感覺有些...礙眼。

裴念之垂眸。

“裴大哥冒着生命危險來救我，我卻對裴大哥...”

“不必，我并不介意，”他摩挲掌心念珠，似是在寬慰林依依：“常人不曾面對過那等兇猛的妖物，林小姐感到害怕也是正常，不用為此特意道歉。”

他表情淡淡的，話也淡淡的，就像一杯無味的水。

确認對方沒生氣，林依依心下一松，可同一時間又感覺渾身哪哪都不得勁，有股違和感，不知從何尋起。

不過細想，這就是裴念之嘛！

随着日後相處他一定能慢慢信任于她。

思及此，林依依索性将話都說開了：“其實裴大哥，我還有一事相求。”

“孟姐姐讓我想想以後怎麼辦，我思來想去決定去投奔我家在澹州的親戚，所以希望能跟你們一起去澹州。”她揪着衣角，對着裴念之這樣的聖人撒謊讓她産生不小的罪惡感。

林依依果斷掐滅那點罪惡，擡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裴念之。

青年不言語，撚動念珠的手停下，唇角難以察覺地斂去些許弧度，眸光漏出幾許深意。

雲層遮住暖陽，投下一整片的陰影。沒了陽光，風也攜上三分冷意。

林依依情不自禁打個哆嗦。

裴念之淡淡重複：“澹州？”

“嗯，我家有親人在澹州，想去投奔人家。”

“是嗎，不過好像未曾聽聞澹州有林姓的世家？”他意有所指，似乎在等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那隻是一戶普通的莊戶人家，不是什麼豪門大族，裴大哥沒聽過也是正常。這麼些年，也不知道有沒有搬走，隻是去尋尋看。不過裴大哥這麼熟悉澹州，你也是澹州人嗎？”

林依依随口胡謅，反正林家沒人了，她說得是不是真的也不會有人特意去求證，她趁機套情報。

裴念之：“孟道友怎麼說？”

“孟姐姐和祁大哥都同意了。”林依依道。一般孟窕答應的事祁青霄都不會拒絕。

聞言，青年用潤澤幽深的眸子靜靜盯着少女片刻，而後勾起唇角：“是嗎？那林小姐便跟着我們吧，這個世道魑魅魍魉橫行，放你獨身一人未免太過危險。”

正是正是！

林依依樂呵呵道：“多謝裴大哥，你真是個好人！”她毫不猶豫發出一張好人卡。

裴念之：“說起來林小姐睡了三日，身子怎麼樣？”

“沒什麼大礙了，謝謝裴大哥關心。”

“不用”

絲絲縷縷的黑色煞氣在林依依的指尖聚集，然後沿着經脈一點點侵入少女體内。

她毫無所覺，依舊笑得爛漫。

裴念之唇角弧度加深，一副溫潤謙和的模樣：“家中巨變，林小姐想來甚是悲恸，我便願林小姐今夜能有個好夢吧。”

聽起來怪怪的，林依依琢磨，不過事情搞定，她也沒有過多思慮，再次鄭重向裴念之表示感謝後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