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我的名字是阿娘取的,我讀過《詩經》,薇是野豌豆的意思。但是你那麼好看,可不能取野豌豆的名字...不如就叫你桃夭如何?”
“桃夭,帶我離開吧,我好累。”
紮着羊角辮的小小姑娘,于一株桃花樹下發現了她,彼時她還是一隻未開化的粉團子。
化形者才可稱妖物,未化形者即為精怪。精怪極為脆弱,稍許意外都會讓其消散。
姑娘将她帶回家,栽進了土裡,細心呵護。
外人都道芳薇那孩子木讷,雖生了一副漂亮模樣卻沉默寡言難讨人喜歡,唯她知曉小姑娘的肩上承擔了多少愁思。
母親早逝,父親嗜錢,為了還羊羔利替她說了門親事。出門那日,沒有鳳冠霞被,沒有喜堂高燭,獨父親絞了她一截發,同她道:
“常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今日我收了你的發,往後你便同我家再無關系,若受了委屈也不必回來哭,我不會見你。”
從垂髫至豆蔻,自少女到嫁做人婦,小小的姑娘早已嘗盡世間冷暖,然其父此行仍讓她泣不成聲,最後也隻得擦幹淚水,拎着粗布做的紅裙子入了李家的門。
後來,聽說她的父親死在了要債的人手下。
她無來處,也再無去處,天地如此廣闊,她也隻能被困囿于此。
而今她将她栽在了夫家的院子裡。
新家的日子并不好過,更遑論她是被買來的物件。丈夫膽小懦弱,不過也未必不是好事。膽小意味着不會招來大禍,忍一忍日子也能熬下去。
直到那日,她于河邊浣洗衣服,卻被一醉徒輕薄了身子。貞潔對女人而言何其重要?此舉無異比殺了她還難受。
醉徒落下一塊玉佩,她循着玉佩找到林家,卻被林家奴仆趕出并叱責她妄圖攀龍附鳳。
她習慣了忍耐,可那是她第一次想為自己争一争。
她準備呈上訴狀。
萬萬沒想到,去往縣府的前一天,她的脖頸竟被勒上一根白绫。
她那膽小的丈夫呵。
那從不與人争吵,連隻雞也不敢殺的丈夫,竟然有一天敢親手絞死自己的妻子。
她的身軀被吊在桃枝梢上,風一吹便搖擺晃動,眼睛睜着,想不明白。
怎麼就這樣了呢?
“芳薇是個好姑娘,”林依依默了默,“善良而堅強...即使受盡委屈也未曾想過傷害别人。”
“你折下那根吊過芳薇的桃花枝,煉化了芳薇的屍身,才成功将其轉化成厲鬼。而後你幫助芳薇殺了她的丈夫,引導她吞噬其夫之魂,讓她變成不懼日光,由陰煞之氣組成的陰魅,對嗎?”
“你怎麼知道?”桃花妖盯着少女,驚疑不定,這些她從未顯露過,就算這位仙人再怎麼神通廣大,又怎麼能将細節知曉得如此清楚?
“但是桃夭,”林依依擡起手,指向那邊魂體彌散的女童,“這個...真的是芳薇嗎?”
聞言,桃花妖倏地變了神态,森冷地注視少女:“你要說什麼?”
“裴大哥,什麼樣的人會在死後化作厲鬼?”
沒想到少女突然一臉認真地問他。裴念之一頓,眉尾上挑,掃過桃花妖和女童一眼,頗為好奇林依依想做什麼,回道:“有極為強烈的怨意者,皆會在死後變成厲鬼。”
林依依轉過頭去,眸光漸漸哀傷,她抽抽鼻子,講話還帶了點未褪的鼻音:“桃夭,一個需要你煉化屍身才能變成的厲鬼,真的有那麼強烈的怨恨嗎?”
“那畢竟是我的父親...”漂亮的婦人撫着她的枝梢,不過雙十年華眼角眉梢已爬滿細細密密的皺紋,她倚在她的樹身上,眺向遠方,喃喃自語:“他也曾為我念過書,駝着我踩過小溪。桃夭,我不怨他...”
桃花妖眼神一痛,整個人猝然瘋狂,嘴唇哆嗦道:“你懂什麼?是你們所有人殺了她!你們都該償命!”
“所以你才是個傻子!”她生氣,林依依比她更生氣,隻覺得有股郁氣憋在胸口,難以抒發。
她雙手叉腰,兇巴巴氣呼呼:“你不過是不甘,不甘芳薇受盡折磨時你無能為力,不甘力所能及之時,她卻被人殺死。”
“你拘了她的魂魄在這具軀體裡,将你的不甘和怨恨同她的魂魄煉化在一起,有怨的不是她,是你!”
那個能叫人囑咐“讓她别太疼”的姑娘,那個誰見了都能道上一句“善良”的姑娘,又怎麼會為了宣洩自己的怨憤将無辜者牽扯其中呢?
“你讓她手染鮮血,可當真明白她的願望是什麼嗎?”
“閉嘴!閉嘴!”
桃花樹破碎的枝幹“唰”地閉合,而後向上極速展開,如同鬼影亂舞,狂風卷着塵沙鋪天蓋地。桃花妖的頭發伸長,根根紮入地面,乍看就像顆海草。
可惜這場景并不好笑。
她幾欲泣血,四肢已無完好之處,可她仍用那隻尚存的手撐起自己,似乎即使爬過來也要殺了少女。
林依依哪見過這陣仗?
她當即慫了,邁着小碎步回到裴念之身邊,對着青年仰頭讪笑:“裴大哥。”
裴念之眼神閃爍,慢條斯理道:“林小姐方才那般義憤填膺,這番卻是落了下風。”
倒沒再提殺不殺的事。
聽出青年調侃的語氣,林依依忍住沒怼回去,打哈哈道:“我這不是有自知之明嗎?”
打不過就利索點逃,此乃生存之道。
這時候,有聲音自外界傳來:“依依,裴道友,你們沒事吧?稍等,我和青霄這就破開此處空間!”
是孟窕!
林依依頓時熱淚盈眶,有種找到主心骨的安心感,她忙不疊揮手大喊:“孟姐姐,我們在這裡!”
終于不用跟聖父待在一起,她真是怕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