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孟窕開口,青年笑意便淡了些,薄唇仍彎着,卻淺淺地浮在表面,眸子裡幽色一轉而逝,快得讓人察覺不出。
但林依依一直關注着他,自然沒放過這點變化。
比起不滿,那更像是一種極緻的淡漠,仿佛對萬事萬物皆不在意,其中也包括他自己。
掃過孟窕,又将視線落在胡思亂想的少女身上,裴念之緩緩開口打破沉默:“孟道友想我去參加梨園戲會?”
“不是,裴道友誤...”孟窕話出口,卻無法繼續否認下去,慚愧地低下頭。她方才第一反應确實是在想,比起林依依,顯然裴念之的成功率更大些。
隻是雖說伶人中不少男性,但裴念之常年修道,讓他做此事未免太過為難了些。
不料青年輕笑,下一句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也不是不行。”
聖父...要去唱戲?林依依突感離譜,怎麼也想象不出裴念之扮戲妝的模樣。然而下一瞬,卻見他的目光投向了自己,一股淡淡的不妙再次湧上心頭。
隻見青年挑眉:“不過這法子是林小姐提出來的,林小姐覺得呢?”
誰說這法子是她提出來的?明明是王意提的,她隻是執行者好吧。
林依依實在琢磨不透裴念之的目的,謹慎道:“裴大哥若覺得可以...”
竟是将他之前的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他。
聞言,裴念之眉眼一彎,一甩衣袖,踱步而去。
在林依依摸不着頭腦之時,他偏過身,好整以暇道:“林小姐還愣着作甚?”
*
拿着黛硯的時候,林依依還處于迷茫狀态,三個問題不斷回蕩于心間。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做什麼?
裴念之坐在她先前坐過的位置上,玉冠摘下,墨發垂洩于身後。他望着她,狹而長的眼尾似勾不勾,點漆似的瞳仁溢滿興味:“林小姐怎麼不動作了?”
林依依深吸口氣,瞄一眼旁邊擺着的畫像,再次俯下身去,黛筆點上他的眉尾。
這距離近到能看清他面上細小的毛絨,男人的吐//息撲//在頸//側,撩起一陣癢意。
林依依不自在地躲開,但既然要上妝,又能躲到哪去呢?
“裴大哥,我有一句不吐不快。”林依依畫完眉尾,終于忍不住了。
“林小姐請說。”裴念之從容回道。
明明肚子裡有一堆疑問,比如他為什麼要答應此事,又為什麼要讓她來上妝,但此時話到嘴邊,她長長歎出口氣,頗為憂郁:“裴大哥你皮膚真好。”
比她還好,這合理嗎?難道這就是修仙的好處?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駐顔有方?”她很好奇。
裴念之一怔,顯然沒想到她想說的竟是這個,募地低笑出聲,眸子裡深暗湧出,凝視着少女的面容,悠悠問:“林小姐也覺得,貧道同那畫像很像?”
他的口吻一如尋常,林依依專注描花钿,沒覺察出不對勁。
待到那花钿描完,拉開距離看。若說方才隻有三分像,現在逼近六分。
林依依“啪”合上工具,毫不猶豫道:“不像。”
所以沒選上别來找她。
她本意如此,不料青年聽見這話忽然僵了,下一秒自言自語道:“不像麼?”
他看向銅鏡,鏡面映出模糊的面容來。
那雙眼睛比桃花眼略長,眼尾上挑,似湖面上倒映的晃動月光,幽靜而深邃,清微又寂寥。
然此時那幽色悄無聲息地散開去,隻餘方才還未褪去的霖霖笑意,泛着碎碎磷光。
惡意的玩味浮上那雙墨瞳。
裴念之側過臉,虛虛扶着額:“說起來林小姐是不是該換個稱呼了?”
換什麼稱呼?林依依想到什麼,不可思議道:“裴...姐姐?”
他本就生得好看,粉黛雖然柔和了他的眉眼,卻不減英氣,似雪山之巅融化的雪水,幹淨之餘透着微冷。
林依依小心髒一鼓,兩頰莫名發燙。
下一瞬男人起身,雪白的袖角掠過妝奁台,檀香靠近,泛涼的指尖觸上她的眉間。
那涼意激起一股戰栗,林依依“蹭”擡頭,心跳聲逐漸加快,卻見男人輕點那同他一般的月牙形花钿,眸光流轉,“嗯”了一聲,學着孟窕啞聲喚她:
“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