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尚宗對外門弟子的管理相對寬松,而當戚恒送出請離文書後,文劍衣因對他二人心生憐憫,更從中相助,因此他的請離,很快得到了應允。
未避免更多風波,戚恒未在象脈外門做過多停留,見龍儀心的病除去外貌上還需些時日恢複,但其他方面已恢複健康後,戚恒便帶着龍儀心一起離開了四尚宗。
但同行的二人,心中所想卻并不相同。戚恒的心中隻想,龍儀心的病既然已經治好了,而現在自己不在修煉,和她一起回到村中,過原本的生活,這三年内産生的争端,應都會因此逐漸消弭的吧。
但在龍儀心的心中,她卻更多地反複想起了一些外門弟子曾對她說過的話:為了戚恒好,你這個沒有靈根,無法修煉的普通凡人,便不要去拖累他。
是否擁有靈根,造就了二人天差地别的際遇,而在這份差别之中,平等不再,感激,愧疚,萌芽般的情感随之被現實扭曲成低劣的麻木。
在這三年内,戚恒對待龍儀心的态度越發小心翼翼,生怕不慎顯出修士與凡人的區别,令龍儀心更疏遠自己。而對龍儀而言,戚恒愈發的謹慎,無限的退讓,則早已變成了沉重無比的負擔。
夜深人靜時,龍儀心曾想過,如同戚恒這三年為他付出過許多一般,自己也願意為戚恒付出一切——前提是她得有這個能力,有這份資格。但沒有靈根的普通人,對修士而言,不過蝼蟻,她甚至連主動離開,不幹涉對方修煉如此簡單的事情,若無戚恒幫助,也出不了象脈外門。
時日久了,龍儀心不由去想,如果我天生也有靈根,就好了。而這樣的念頭一旦生起,便再難散去,直至扭曲為執念。
就在戚恒與龍儀心二人彼此無言,心中所想漸遠的半道之上時,忽有一名修士現身,攔住二人去路。
這名修士白發蒼蒼,滿面褶皺,已顯垂垂暮年老态。如此樣貌,對修士而言,除去極少數刻意而為者,大部分都是壽元耗盡,卻仍未得以突破的低階修士了。
戚恒認出此人,是象脈外門中小有名氣的蔔左仁。蔔左仁雖修為在外門中尚算不錯,但他如今的修為,是靠時間一點一點積攢而來,他本身在修煉之上,既無天賦,也無悟性。此時他外觀上已衰老至此,應是天命将至了。
戚恒将龍儀心護至身後,“蔔左仁師兄,為何攔住我二人的前路?”
卻不想,戚恒簡單将龍儀心護至身後的動作,卻似激怒了蔔左仁似地,他的雙目顯出赤紅,瞧着十分詭異可怖。
戚恒頓感不料,在拔劍之前,首先猛然推開了身後的龍儀心。戚恒身為修士,力氣早已不是凡人輕易可比拟的了,且他這一推又是有心,因此龍儀心受他這一推,直接滾出數米之遠。此處地面之上,荒草間又有無數碎石,這一推令龍儀心的身上數處磕出了血痕。
但就因這分毫之間已顧不得周全的一推,戚恒拔劍的速度慢上了半分。他雖仍是拔出了靈劍招架住了蔔左仁的攻勢,卻已失去了先機。
蔔左仁顯然有備而來,在攔截戚恒二人之前,他已吞服下丹藥,暫時強化自身能力,此時更是準備好了數種威力巨大的消耗性法寶。且就算蔔左仁天資低下悟性不足,修煉多年,他已積攢了足夠的鬥法經驗。
更何況,此時戚恒為将龍儀心推出戰場,已在下風。
短暫幾招之間,戚恒已中了蔔左仁噴出口的丹毒,他連退兩步,将欲運使靈氣再動劍招,臉上卻已浮現出了不詳的青紫色。戚恒大汗淋漓,碰地一聲雙膝砸向地面,這時的他,已幾乎再難使出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了。
見自己已占盡上風,蔔左仁惡狠狠道:“為了一個沒有靈根的女人,就放棄别人求之不得的大好的機會,象脈‘名人’,戚恒小師弟,你可真是令人生厭,真是令人惡心至極!”
戚恒此時伏于地上,連虛弱的吐息也再難維持,此時再見對方毫不掩飾的嫉恨與殺意,知曉無須再問對方動機,隻低聲道,“戚恒任你處置,放過她。”
戚恒死期臨頭,卻仍欲回護龍儀心的話語,進一步令蔔左仁刺痛無比——憑什麼,戚恒憑什麼,為了一個臉上還是一片疤痂,容貌甚至連普通都不算的無靈根之人,要做到這種地步?!
沒有靈根的人,對修士而言,難道不應該是輕松抛棄的垃圾麼?
蔔左仁看着眼前戚恒的慘狀,腦海裡,卻無可抗拒地浮現出了一張十分熟悉,但輪廓卻已十分陌生的少年的面容。這是一張自他的身體衰敗,天命已可預見的日子裡,夜夜困擾蔔左仁睡夢的面容。
蔔左仁在被檢測出靈根之前,曾經有一名戀人。戀人是鎮上的少爺,卻應了蔔左仁的約定,在圓月高懸的早秋之夜,與蔔左仁互訴情腸,更為了蔔左仁,拒了家中訂下的婚約。
再之後,蔔左仁被測出了靈根,但他的戀人卻并沒有。
戀人問蔔左仁,你真的要抛下我,前去修煉神仙之道麼?
少年時的蔔左仁,或許曾有過留念吧,但如今年逾百歲的蔔左仁,早已記不清當年的想法了。更甚者,他其實清楚,對方有自己的驕傲,絕不會向自己問出這樣可笑又可年的話語,自己腦海裡不斷回檔的诘問,是不知何時漸生的心魔與臆想。
但總之,結果十分顯然。蔔左仁抛棄了戀人,甚至在最初的年月裡,他都沒怎麼後悔過,隻每當明月高懸時,假惺惺地傷春懷秋片刻。直到如今身體已衰敗不堪,死亡在極近的未來,已不可避免了,蔔左仁才開始不住地回想起當年的戀人,回想當年的選擇。
但他卻仍未後悔。修真以來,他的壽命較之普通人平均三四十歲的時間,要整整長上了三倍,這是多麼值得的事情啊!
而便是在這個時候,同為象脈外門弟子的戚恒為了沒有靈根的女子,選擇放棄到手的機緣,放棄繼續修真。
這件事激怒了蔔左仁。
憑什麼我做不到的事情,這個叫戚恒的小子卻偏偏要去做?戚恒的存在,就像是早已遺忘的戀人的低語,在蔔左仁的耳邊無聲地說着:蔔左仁,或許是你當年,做錯了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