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這件事的首過之人,自然是象脈主謝素塵,而象脈長老墨馳煙憑借此事,倒是于宗内名望更甚。
明風緒此時提及蔔左仁,本是無心的聯想,但他話音落下,便意識到,自己當着謝素塵面提及此事,是十分冒犯的行為。
但明風緒向來對謝素塵一系的人出言不遜慣了,此時話既說出口,便也不好再改口了。
謝素塵隻瞧他一眼,倒是不怎麼在意對方此時的言語冒犯,隻頗有容量地糾正道,“你所提的蔔左仁,在就地正法前,年歲應在一百三四十年左右。而眼前這名老者,應大約是四十出頭的年紀。我觀他面相,氣數已所剩無幾,最多不過三年,便将因衰老而自然老死了。”
明風緒不由驚歎出聲,“他隻有四十歲?”
明風緒出自修真世家,自幼周遭所認識之人,皆為修士,因此,他對于凡人的壽命長短,是缺乏認知的。
但即使如此,修真界裡有自凡世拜入宗門的弟子,更有前人留下的雜記玉簡,他亦曾短暫去過劍脈的屬城。因此,明風緒對于凡世的情況,多少還是有些基礎性的了解的。
此時,明風緒因心中驚異一時忘記了自己心中對謝素塵的那份介意,直白地道出了心底的疑問,“我曾看過自上古傳下來的玉簡典籍,其中有記載,沒有靈根,無法進行修煉之人,與修士築基後,便可将外貌固定在全盛時期不同,會逐漸衰老。不過,大約在一甲子的時間之後,無靈根之人才會須發皆白,顯出衰老之相。”
“眼前之人,相較于典籍中所記載的,老得太快了些!而且,若是他的壽元隻有四十多年,也太過短了罷?”
謝素塵隻淡淡道,“這或許是因為上古時,如今的四洲乃是一體的緣故。彼時天地間的靈氣,或許要較之現在,濃厚許多。”
謝素塵所提到的上古時代,對于修士而言,是人人皆知的傳說:
相傳,太初時有一名如今名姓已不可考的太初女神,她犧牲自己,修補了破損的天空。而自那之後,太初神族便失去了蹤迹,而他們所唯一遺留下來的東西,是一顆受天地滋養而長大的,立于世界中央的神樹。這棵神樹向上聯通着天空,于枝桠間托舉三日,向下紮根于大地,根系遍布神州。
此樹,便喚作築木。
受此神樹靈氣滋養,這世間凡是由草木山石而化形者,喚作靈族,由鳥獸鱗蟲而得智者,喚作妖族,而由神樹根系初的黏土,所發展而來的後裔,便是如今的人族。人族中有身具靈根者,便可吸納靈氣,修煉成仙。
再之後,魔類觊觎神寶,斬斷了築木。自那之後,天失雙日,地裂五分。
為阻止魔類所引起的災厄,上古仙人們以天地精華煉制仙寶,将碎裂的大地中,其中最大的四塊重新聯通于一起,便是如今的四洲。
此外,更有無數細碎的地塊,仍在淵海之上飄蕩。這其中,有些後來依仙者的力量,停留在大洲近處,譬如南洲蜉影宗的碎玥岬;有的,則飄蕩在兩洲之間的虛無淵海之上,譬如東洲與西洲之間的迷徨嶼。
更多的,便不知曉飄散至何處了。
相傳,在這四塊大洲之外,那最後的那一塊大地,便随着築木的殘骸,一同沉入了淵海之下,化為了如今的魔淵。
在這之後,上古仙人們創立了二十八個上古修仙宗門,彼此聯合,設下封印,将所有魔類封入魔淵,四洲自此之後,才得以暫時安平——
封印曾出現過破損,令魔類湧出,造成魔禍,又被再度封印,都是之後的事情了。
現如今,距離那傳說的上古年代,已很久遠了。如今,天上隻有一個太陽,大地隻有四片主要的大洲,昔日的主宰靈族已了無蹤迹,曾經一時煊赫的妖族,也已經式微了。而在人族之中,身具靈根之人亦是越來越少。
而所有的修士都知曉,這一切,都是魔類的罪業。
此時,那明才四十出頭,卻已現衰朽之态的老人,已向着山道走遠了。
明風緒不由歎道,“至少如今,魔禍已結束,大部分的魔類都被封印回了魔淵。”
謝素塵針對此言,隻以沉默相對。
明風緒收回望向老者的目光,或許是因為先前謝素塵不計較冒犯,給予了回答的原因,他此時言語中,終是有了幾分對修者前輩的請教之意,“我知曉無法修煉的人,需每晚睡眠,來回複精神。倒是不知,他們起得竟如此早。”
謝素塵看他一眼,冷笑一聲,笑意卻是不及眼底的,“我記得,小明執事曾短暫出宗雲遊過,亦曾随着明脈主巡視你劍脈的屬城。在這凡世間,需要起早貪黑,辛苦勞作,以求謀深之人衆多,數次外出,小明執事皆未注意麼?”
謝素塵的這一問,倒是問住明風緒了。
他先前出宗雲遊,多是前往仙地秘境,或是修煉己身,或是去尋取天材地寶。而跟着阿姐巡視時,便隻是大略聽一聽那些駐守城内的修士們彙報情況,而那些彙報的内容,多半是當地人生活的很安康,劍脈對城池周圍的靈地的開采計劃,以及究竟如何給予雇傭的凡人協助開采靈地的回報等等。
明風緒向來聽得很粗糙。
觀他神色,謝素塵便大約猜出了他此時心中所想。因此,不等明風緒有所回答,謝素塵便又開口道,“你既然不清楚,便随我來吧。”
話語間,謝素塵便取出了兩件布衣法寶——身為煅修,謝素塵身上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樣的法寶了。
揮袖間,謝素塵借雲氣令二人換上此法寶,二人的樣貌,便變成了兩個容貌平平的尋常讀書人了。
不消片刻,明風緒跟着謝素塵,已回到了平安城内。
此時,天雖更亮了些,卻仍隻是蒙蒙亮,但沿街食肆已有夥計起身收拾食材桌椅,再繞過房屋相對破舊的此處,來到朱門大戶所在之街,其中雖主人們仍在安睡,男女仆從卻已起身忙碌。
較之昨夜的寂靜,這座凡人城鎮,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
眼前的這一切,對于明風緒而言,是有些新奇的。
昔日,當他有機會隐藏修士身份,接觸凡世之人時,或是化作富家少爺,去一觀過節時,那些張燈結彩的燈會,或是化作風流名士,前去千金一盞的酒肆。
因此,明風緒上過畫舫遊河,亦嗤笑過名士淸談,卻從來沒有真正接觸過凡世間尋常人的生活。
眼前平安城早間忙碌的街景,令明風緒莫名生出了模糊的思緒,隻是這一時間,他卻還未能厘清自己心中的那份感悟。
謝素塵并不開口出聲,隻帶着明風緒,走入街中。
待二人行至一處馄饨攤時,恰有一名夥計,使了十二分的力,将滿滿的一大鍋湯從店内竈台上往外搬,店外已燃起了明火,支起了棚子,應是要将攤子擺在店外,以便更好地招攬顧客。
明風緒此時恰走至夥計身後,夥計便客氣陪着笑,道了一聲客官借過。
明風緒的注意力便落在了這名夥計的身上。此時,他見眼前之人額頭青筋暴起,大汗淋漓的樣子,不由感歎道,“看來,此城中尋常人家的生活,竟是如此艱難。”
謝素塵隻看他一眼,正聲道,“靠自己勞力,得以溫飽,這世間那些并非王侯将相,也并非地主富商的尋常人,便是如此生活的。凡世有自己的規則,而你我作為修者,所需做到的,是維持此地不受妖魔侵擾。”
“但即使我們輕易不應幹涉凡世規矩,你曾随明脈主巡視劍脈誅城,便應如你我此時這般,看一看城中尋常人的生活,而非是城中鎮守的修士說什麼,便信什麼。四尚宗承襲昔日古制,定下各脈主需定期巡視凡世屬城的宗規,便是希望我宗修士能夠親身見到,每一座城裡,皆是鮮活的生命,以正心中真念。”
聽聞謝素塵之眼,明風緒不微微垂首,是已将這番話聽了進去。
謝素塵見他似在深思,亦不再開口打擾他。
而就在此時,一行官差,恰迎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