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後的青年幾乎不聞啜泣聲,見她長裙曳地,如蓮花綻放,雙眸怔怔向他望來,面上已是一片水色。
扶春不知自己哭了多久。
幾日來的坐立難安,終于在今日得到了最差的結果,說不心傷是假的。但除這以外,她更思量起旁的更重要的事。
待扶春緩過神後,謝雲璋已從雲映青山的帷幔後走近。
她眼中含着的淚水模糊了視線,無法清晰勾繪出他的身形,隻聽聞他的一聲:
“方才不慎打落了硯台,可是驚着你了?”
聲音清冷純淨,宛若山間脈脈溪泉,使人心安。
扶春徹底止住眼淚。
待到眼底清爽,她垂下的視線瞥見他月白衣衫前的一撇墨漬,白衣有瑕,想來便是他說的打翻硯台所緻。
“不是……”扶春搖了搖頭,語聲輕弱。她的确在聽到異響時受驚,但卻不是為了這個而落淚。
扶春沒有想到貿然闖入的高閣中正有人在,這人還是謝雲璋,一時思緒混亂。斟酌過後,她道出一個勉強可以使謝雲璋信服的理由。
“先前我的蓮花佩丢失在這附近,我想着前來尋找。久尋不到,心裡難過,故而失态,與大表兄無關。”雖是借口,但扶春越說越覺心塞。
蓮花佩是真丢了。
送蓮花佩的人,從今往後在她心中也不複存。
再次聽她提到那枚白玉蓮花佩,謝雲璋若有所思。
“竟會找到這裡來?”他問。
此地為藏書閣,離她當時遇難的地方極近,但謝雲璋不覺得她該來到此處、闖入他的視野。
扶春沒有顧及他的疑惑,此刻她心事重重,僅沉默着點了點頭。
她略微低頭,眼睫上仍挂有細碎淚珠,在謝雲璋看來盡顯傷心失意之态。
見她神情不像作假,謝雲璋亦不疑有它。
“其實未必是丢了。”他提醒道。
上次她走得太過匆忙,他想告訴她蓮花佩的下落時,她已離開。
那枚玉佩至今留在他案桌之上,與他的筆墨字畫一起。
“丢了就是丢了,大表兄不必安慰我。”扶春用衣袖擦了擦臉,沒有深思他說的話。
謝雲璋從來不是說笑的人,他既這樣說了,便是知道玉佩在哪。可是現在對扶春而言,蓮花佩在與不在已無甚區别。
遺失反而是好,至少不必叫扶春一見到玉佩,就忍不住地憎恨謝從璟的虛情假意。
念及此處,扶春的心情越發起伏不定。
謝雲璋則是想與她道明。
畢竟,她的物件久留在他身邊,算怎麼一回事?
他輕聲,“若你得空,可前往……”
“都說了不必安慰我……”扶春蹙眉。說話時語氣略重一些,不加掩飾地透露出内心的不耐與埋怨。
話音落地的同時,扶春心裡咯噔一下,她慌忙移開視線,不敢面對謝雲璋。
他好心寬慰,她不僅不領情,還這樣态度與他說話,實在太不應該。
可是、可她也是情不由衷,扶春現在腦子裡很亂,她想另說些話來找補,可隻覺喉間艱澀,難以開口。
扶春低下頭,亮麗柔順的烏發随着她的動作披散到肩膀兩側,露出一段纖細潔白的脖頸,似琉璃易碎。
謝雲璋噤聲。
目光淡淡瞥着她,不知在想什麼。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扶春逐漸冷靜下來,因着周圍異常安靜,無一絲雜音,她私心覺得謝雲璋已經離開。
于是扶春慢慢吞吞起身,正想彎腰拍打生出褶皺的裙角,低下的眼眸裡卻忽地映出一雙雲紋靴子。
他沒有離開。
扶春愣住。
緩了片刻,她擡頭。
謝雲璋仍舊立定在她身前,看她的眼神裡似有關切之意。
是在關心她?也許是吧。
扶春向來厘不清他的心思,此刻也不願去窺探。
她想,她或許不該再叨擾,望了又望謝雲璋,扶春還是無法抑制地生出了其它念頭。
不一樣。
他和謝從璟不一樣,他是長房嫡子,是謝氏長公子,他可以……可以做更多……
與謝從璟的婚約定是要不得了,扶春想退婚,可她無依無靠,縱然三夫人待她親近,也不可能同意她退婚。
謝從璟倒是信誓旦旦地與孟玉茵承諾過退婚,可他從前不也這樣哄過扶春?
這樣兩面三刀的人豈可輕信?且三夫人态度堅決,他真要違逆母親不成?
在家時,扶春假作唯唯諾諾,好不容易讓繼母放下戒心,僥幸逃離一個火坑,現在眨眼又要跳進另一個。扶春怎會甘心?
這婚事,她一定要退。指望謝從璟,是靠不住的。她隻能自己摸索辦法,哪怕要為此付出些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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