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是深夜,南荛很順利地離開了相府,行走在空蕩無人的長街上。
燈籠照亮飄搖的雪花,将她的身影照得渺小如微塵。
洛陽城的三公府靠近南宮,每座府邸皆占地極廣,僚屬諸曹累積在一起,堪稱小朝廷,煊赫異常。
而除卻三公府,便是大将軍府。
南荛路過大将軍府時,忍不住朝那扇緊閉的大門處看了一眼,隻見門庭之上一片缟素,最上方的匾額上還寫着“段”字。
這就是阿浔曾住過的家。
可惜世态炎涼,昔日門庭若市的大将軍府外竟落滿了凋敝枯葉,無人灑掃。
南荛難過地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憑着記憶中的路線,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陸宅。
她擡手,扣了扣大門上的門環。
很快,大門就被人朝裡拉開了條縫,是個守夜的年輕仆役,揉着眼睛問:“你誰啊?”
南荛說:“勞煩幫我通報陸恪陸公子,便說南荛求見。”
那仆役關上門去了。
陸恪本已就寝,聽到下人禀報說南荛來了,差點連鞋都沒來得及穿,急急忙忙披了件外衣就跑出卧房,來到大門口推門一看,竟然真是南荛,瞪大眼睛:“弟妹?”
南荛掩袖咳了咳,朝他點頭,“陸公子。”
陸恪趕緊打開門,在門外左右看了看,确定她身後沒跟别人,才連忙讓她進去,轉身關死大門,“這大半夜的,又這麼冷,你怎的一個人來了……”
南荛平靜地說:“我是從相府裡偷跑出來的。”
陸恪:“嘶……”
她也膽子忒大了,丞相府衛兵那麼多,她就這麼簡單地溜出來了???
雖說,案子已經了結,南荛原先住在相府,是因為她身份敏感,現在離開也沒什麼大問題,但陸恪總覺得她現在這副輕描淡寫的口吻過于淡定了。
南荛其實也不想這樣偷偷行事,不辭而别太過于不合禮數,但聯想到裴淩對她的好,她心裡有種莫名的直覺。
——倘若她去認真地和裴淩辭别,恐怕就走不了了。
以免夜長夢多,她就直接走了。
“我來找你,主要是因為一件事。”南荛望着陸恪,開門見山地說:“先前我擊登聞鼓前,身上曾有阿浔留給我的玉佩,後來為了自證身份,那玉佩便被廷尉收走作為證物,你可有什麼法子幫我取回來?”
那是她唯一的念想了。
她提及玉佩,陸恪恍然,忙說:“那東西在我這兒呢。”說完叫她在前堂等着片刻,自己轉身回書房去拿了。
很快,陸恪就把那枚刻着“浔”字的玉佩遞到南荛手上。
南荛蹙眉不解,“為什麼在你這裡?”
陸恪也覺得奇怪,其實他去廷尉獄見到南荛的第二日,此物便因“南荛被毒死于獄中”,被廷尉的人轉交給了陸恪。
按理說,段浔的遺物要交也該交給遺孀,但陸恪想把此物送去相府,卻被嚴長史擋了回來。
難道他們不想讓南荛拿到段浔的遺物?為什麼?
陸恪想不通,隻說:“你先仔細檢查一下,是不是此物?”
南荛仔細翻看起來。
這就是段浔從前随身戴着的那塊玉佩,上頭的編繩還是她親手做的。
看見故人舊物,難免睹物思人,南荛的指尖輕輕摩挲着上面的“浔”字,眼睛驟然泛酸。
她低着頭,濕潤的睫羽浸潤在燈籠的暖光裡,鼻尖通紅。
許久,她才擡袖擦去臉頰上的淚水,點頭。
“就是它。”
陸恪見她這般模樣,不禁歎息,“弟妹,你這一路也是不易,此前朝廷也有不少官員為段氏一族鳴不平,但無人敢為其發聲,想不到最終為段家翻案之人竟是你。隻是丞相做了此事,你不告而别,不知會不會得罪他。”
南荛不由得回憶起裴淩對待自己的模樣,他外表雖冷淡矜持,内裡的關心卻也能琢磨出來,“也許他會生氣,但應該不會因我離開就大動幹戈。”
畢竟他們非親非故……
陸恪歎道:“但願如此吧。弟妹,你今夜先留宿在我這裡,等天亮了再說。”
南荛說:“多謝。”
陸恪又問:“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南荛輕輕搖頭。
她不知道。
對于一個失憶的人來說,去哪裡,好像都是一樣的。
她隻是不想留在洛陽。
阿浔生前便不喜歡這裡,他說,這裡盡是利益與算計、爾虞我詐,再善良溫柔的人到了此處,都會變得面目全非。
“也許……回青州吧。”她想了想,認真地說:“回家,我想回家。”
雖然沒有故人在的地方,也不算家了。
以後她要一個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