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帶。”男人冷冷吩咐。

馮屏側頭看他，又哦了一聲，着急忙慌地學着自己坐過的二伯父的運貨車的系法，卻怎麼也找不到對應的插口。駕駛座上的人又啧了一聲，不多浪費時間，微微躬身，側身離她半臂的距離，從她手中接過去，幹脆利落地按進了插頭。皮夾克傳來淡淡的煙草檀香氣。

馮屏仍然不懂，覺得挺好聞，又小聲道了謝，臉因為有點尴尬脹得微紅，沒再繼續說話。

靳懷明同樣無聲，一路平穩地握着方向盤，穿過整個大學城，又開了大概十分鐘，終于轉進了一處窄巷。

馮屏全程高度集中地盯着街道，心随着街道上的人流量一起一伏。

停着的這處巷子人不多，但還是有零散幾個人路人出入。

她下了車，盯着頭頂的餐館招牌看了看，心終于徹底放了下來。

“吃什麼？”

靳懷明自己要了一份蛤蜊三蝦面，另加了一份羊排，擡頭問她，馮屏看了會兒菜單，對着菜單凝滞片刻，又擔心自己再被對方催促，慌張點了一份平常的牛肉面。

看起來普通的餐館，菜單上普通的面能标價這麼貴，馮屏在西餐廳工作這麼久，也從沒想過。

“這裡的面不錯，還算本地少有的值得花錢的地方。”

靳懷明忽然道。

馮屏應了聲，面上了，他就繼續平靜地道：“吃吧。”

事實證明他沒有說假話。

牛肉量給的極多，加的蔬菜也極鮮嫩，湯底味道濃厚。馮屏開始還小口小口的吃，到後來，便沒再克制住。

她先一步吃完，卻仍然按照老家的規矩，不敢先一步放下筷子，于是刻意挑挑揀揀，還是靳懷明看了她一眼，略皺了眉，要她吃飽了就停。顯然不懂她老家的規矩，隻當馮屏是思前想後顧慮太多。

馮屏依話一一依話照做，手捏着餐巾紙，終究沒忍住，主動小聲道：“抱歉。”

靳懷明頭也不擡。他吃得大口，吃相卻并不難看，反倒和行事作風一樣利落，直到吃得滿意了，才停了筷子，擦了手，眼皮一擡，問她：“抱歉什麼？”

“我，”馮屏吸了口氣，繼續道，“我最開始昨天是誤會了您，沒反應過來，才沒有回話。”

男人動作一凝，随即似笑非笑，輕飄飄，慢悠悠，“……這樣啊。”

他手指敲着桌面，一下、兩下，有意無意，慢慢道來：“我還以為你是覺得我是什麼不得了的壞人，想随口诓騙騙小姑娘，才不想回話。”

馮屏耳根又紅起來。

她不明白自己緊張從何而來，隻覺得對面的人的笑看不透，無法從過往的任何經驗揣測到什麼。

靳懷明提起旁邊的茶壺，替她填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倒是沒什麼所謂：“還是學生，平時警覺一點也挺好的，用不着反省自己。”

馮屏又頓了頓，不知道回什麼，隻低頭抿了口茶，苦澀醇香，終于鼓起勇氣，擡眼主動解釋。

“……您、您這麼有錢，騙我這種人幹什麼呢？我昨天還不知道您衣服這麼貴，回去查了一下才明白了。”

她說着說着，終于自然起來：“昨天真的是我多心了，抱歉。”

馮屏長了一雙杏眼，眼尾微微彎，哭起來或笑起來說真心話時，從來打動人。

靳懷明看着她的笑，沒料到她的說辭，怔了怔，半晌，眉頭微揚，難得沒說什麼難聽話：

“你倒才是真的不會騙人。”

他将茶水飲盡，起身，居高臨下，仍舊利落交代：“走吧，送你回你們學校。”

馮屏動作一停，覺得他說的不對，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

她知道他是真的誤會了，以為她是大學城裡的學生，但馮屏沒有解釋，也不敢解釋。從家鄉到這裡，她又哪裡不會騙人呢？

馮屏在鵬南呆了些時日，逃出小鎮的莽撞勁兒過了，已經知道什麼叫羨慕，什麼叫自卑。臨下車前，靳懷明也并不多說什麼，隻遞給她一個小袋子，簡簡單單兩個字，“回禮”。馮屏當時沒理解過來，直到下了車，才意識到他其實并不需要給她回禮什麼。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準備好的。

時間已經從傍晚入夜。

男人的車仍是走得極快，去無影蹤，融進無邊暗色。

一隻袋子。一個盒子。

馮屏在公交站吹了許久冷風，提着上了公交車，特意挑了最後排靠窗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打開袋子，又拆開盒子。

一瓶香水。仍舊是她不知道的牌子。另附五張紅色紙币，一張紙條，兩行字——

“幹洗費。萬事小心挺好，不需要改。”